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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那月(2)
时间:2017-11-09   作者:鲁国强   来源:沽源网   点击:

  聂老三双手捧着带盖的搪瓷缸子,粗糙的手暴起象蚯蚓一样的血管。眯着双视力不好的眼似乎在养神,看上去颇有“腕儿”的范儿,你不央求再三他是不会轻易开口的。有眼色者早递上一根“丰收牌”烟卷,拎起壶将水续满。他慢慢端起,又轻轻吹了吹浮在上面的茶末,干咳一声,还真不亚于老戏里县老爷审堂问案的惊堂木,煞时鸦鹊无声。第一句总是从“话说”开始,再推一推压在眉宇间那象窝头一样的毡帽,露出一张充满沧桑表情丰富的黑脸:“观那金弹子,怎生模样?但见:镔铁盔,乌云荡漾;驼皮甲,砌就龙鳞。相貌奇,如黑狮子摇头;身材壮,似狠狻猊摆尾。双锤舞动,错认李元霸重生,匹马咆哮却象黑麒麟腾云,真是个:番邦产就丧门煞,中国初来白虎神……”
  每讲到关键处,他额头上都会渗出细细的汗珠,这倒不是屋子里温度高,而是一个敬业的“艺术家”进入角色后的兴奋和紧张。甚至于他面部的肌肉都是情节的一部分,不停的抽搐运动:“锤来锤挡,锤打锤迎。战鼓齐鸣,三军呐喊,两马如游龙戏水,四锤如劈雷轰山,火银锤摆动银光遍体,浑铁锤舞起黑云当空……”到节骨眼儿他又故意打住,当你屏息凝神等待下文时,吊足你胃口的他却来一句:“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那些被“内急”憋得弯腰并膝的小伙伴们,还是长长舒了口气一个个冲出门,比起“水龙头”的流速来。
  有时他一部书能讲一个正月,时而象溪水涓涓流过,时而又象洪水咆哮奔腾。那缓急有度的叙述,抑扬顿挫的节奏,将委婉曲折的情节演绎的酣畅淋漓。
  他讲的大都是传统历史故事:《说岳全传》、《呼延庆打擂》、《杨家将》、《薛仁贵征西》、《水浒传》之类。主题均是忠孝节义、劫富济贫、侠骨柔肠,不能不对懵懂的小孩产生影响。
  我听着他的故事从初小到高小慢慢长大,在几十年后的今天,破碎的记忆里,唯独他的故事,象深冬静夜走过的驼铃那么清晰悦耳。
  第二天,在大人们的再三催促下睡眼猩松的起炕,背起用碎布片缝制的书包,拎起和个头极不相称的大算盘(有时也用一根麻绳拴住两头往脖子上一挂),沿牛牛车碾压出的车辙,一步一滑地走在上学的路上。满脑子是昨晚故事中的人物和场面。也没有象往日那样感觉到“太阳当空照,小鸟对我叫”,兴致高时还会模仿着来个“金鸡独立”、“黑虎掏心”什么的。一不小心滑个四脚朝天——屁墩,引来同学们哈哈大笑,又被嗖嗖的西北风裹着雪粉吹向旷野……
  闲暇时听的是忠孝节义的故事,上学时唱着和自然环境非常和谐的“太阳当空照,小鸟对我叫”。我突然联想到现在,如果在菜市场对着那些熙熙攘攘、讨价还价的人群,你怎么都不会唱出《学习雷锋好榜样》那样的歌,倒是唱“该出手时就出手,风风火火闯九州”于情于景更贴切些,或干脆来段“走了太阳,来了月亮,就是晚上”也不觉别扭。放学排着队一直把“王二小放牛”唱到家门口,放下书包的第一件事是㧟起门边的箩头,再拎起粪叉到西滩的雪窝窝里抠牛粪,低洼处被了没膝厚的雪,深一脚浅一脚的忙呼。也只有完成老师、家长布置下的“双重任务”,晚上才能安然地钻进聂老三的小屋,去继续头天留下的且听下回分解。
  六十年代的课文很是吸引人,《鸡毛信》、《刘胡兰》、《雷锋的故事》、《草原英雄小姐妹》、《司马光砸缸》之类,这又在那代幼小的心里播下革命英雄主义的情结。课间的玩耍往往也是模仿课文里的人物对白,和扮演人物形象为游戏。有时还学着雷锋悄悄做几件好事,甚至于帮乞讨的老人背面口袋送出十几里,以减轻他的疲惫。现在看起来可笑,但一个人公德意识的启蒙往往是在不经意间开始,换今天肯定是“不要和陌生人说话”。
  上高小寒暑两假都要到生产队参加劳动,稚嫩的双肩会分担生活的艰难,锄地割地都是半个工,稍大或体力能力强的也可挣到“七厘五”(按工计酬的一种方式),尽可能多挣几个工分。大集体口粮分配一是按人头;二是工分粮。一天下来年终分红除为家里贴补个毛二八分,还可分到一份工分粮。那时的饭菜是铁定的食谱:农忙时两稠一稀,一般是早傀儡,午莜面,晚上糊糊山药蛋。所谓稠也只是多掺些野菜而已,是半年野菜半年粮。菜就一道——咸菜!永恒地摆放在炕桌的中央。非年节来客想吃顿白面连门儿都没有。正是这样的生活环境又使那一代人过早的学会了承担。
  集体的环境,又培育了那代人公而忘私的集体观念,我想是依赖于生产资料的公有制,劳动组织形式上的集体化。因为集体的丰欠,直接关系到每家每户的增与减。所以每看到公物受损,你就会心疼,偶有损公行为发生又都会挺身而出。因此才有“三年困难”时期万众一心共度时艰。那一代人的勇于承担、侠骨柔肠、坦诚豪爽,今天忆来令我唏嘘不已。
  从回忆聂老三“叨古”中,我悟出了这一代人人格形成的三个阶段:聂老三之类的故事给了我们人之初最朴实的“忠义”启蒙;小学教育不仅是知识、技能的认知教育,更培育了英雄主义情结;大集体劳动又完善了承担互爱的公德意识。
  在快要完成这段回忆短文时,我觉得从未有过的满足和轻松。随鼠标点开音乐收藏,尹相杰和于文华《纤夫的爱》响起。要放在七十年代前不失为一首浪漫主义的情歌。也许是还没有从回忆的思考中走出的缘故,我对歌词有了不同往日的理解:一千年前潘金莲就当了西门董事长的“小三”,现在白毛女们又抢着下嫁黄老板,可纤夫小俩口还你情我爱地在纤绳上荡悠悠,那不早晚会荡丢?整体信仰缺失,趋利忘义,诚信不足,价值观的颠覆,难道不该对大教育有所反思?
  半个世纪过去了,我记不起聂老三的官讳大名,只是推理出他在众多兄弟姐妹中排行老三。他那张被烟熏火燎黑黑的面孔时不时在我眼前晃动,在我完成高小学业离开村子的留恋中,也许带着一份对一个孤独老人的牵挂。时至今日也记不起他从我生活中准确的消失时间,这不能不说是我回忆的缺憾,但他那些故事成了我童年最美好的部分。
  聂老三,你才是我心目中真正的人民艺术家!

(责任编辑:红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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