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年,对于一个人是很长的时间,从襁褓到不惑之年;对于一所学校也不是很短。四十年的变化,承载着几代人青春的回忆。要我说出从1978 年到2018 年沽源一中的变化,我的确有些为难。可能是因为时间太长, 抑或是因为大部分时间都生活在一中,总是在讲台下或是讲台上,生活的轨迹就是“教室——办公室——家”三点一线。“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仔细想来,它确实是变了,也像我自己一样从一个小学生, 到现在两鬓开始变白。四十年来,沽源一中也从几间平房,发展成为有教学楼、宿舍楼、大食堂的学校;由只有六七个教学班的学校,发展为拥有近四十个教学班的省级示范学校。不管怎么变,有些东西是不变的,也是不能变的,它是沽源一中的精魂。
我似乎和沽源一中很有缘分,童年经常在一中玩儿,少年在一中上学, 在一中考上大学,大学毕业到现在,一直在一中当老师。迎来送走了多少学生,自己也记不清了。这一点和父亲很相似,父亲是一中的第一批老师, 后来又在一中从事教育管理工作。我在一中长大成熟,父亲则在一中日渐苍老。有人说我们是教育世家,有点夸张。实际上,完全从事教育工作的只有我和父亲。一直是一线教师,现在没有离开讲台的就我自己。父亲是老一代教育工作者的一个缩影,我则是新一代教育者的代表。前二十年是父亲在一中工作,后二十年则是我在一中工作,我们父子俩是一中历史的亲历者和见证者。
记忆中的一中,大门总是敞开着。小时候,不上学的日子里,我总是和小伙伴们一起直接跑进大门,到一中的校园里玩耍。从大门通向教学区是长长的砂石甬道,甬道两侧是两排极高大的杨树,树冠在甬道上空交汇,浓密的枝叶遮蔽,只留下一段窄窄的天空。夏季,枝叶茂盛,绿荫遮天;冬天,虽枝叶脱尽,却能遮挡风雪,在西侧大树下总是堆积着厚厚的雪。这两排大树,是我对一中最早的记忆。甬道西边是一片树林,东边则是一片菜地。离甬道几米的地方有一口井,井上架着一套铁制的汲水设备,一条长长的粗铁链直垂到井下,我们一群小伙伴们都管它叫水车。每到夏天,套上一头驴,蒙上驴眼睛,像拉磨般驱动水车,大铁链拉动,把水从深井中抽出来。清水顺着铁制的水槽缓缓流下,流入旁边的菜地。人渴了,也可以低头喝上一口,甘甜清爽。
那时,本地教师资源严重短缺,学校的老师也是从全地区各个县,甚至是从京津地区调到沽源来,父亲就是从天津调过来的。但这些老师都不是上山下乡的知青,大多是国家正式分配或是调动来的。
当时的老师教书心思极为单纯,全部心思都在教书上。老师们的学历普遍不高,毕业于张家口师专的特别少,大部分本地老师毕业于张北师范或是柴沟堡师范,父亲则毕业于天津的杨村师范。可是他们有着严谨、认真、敬业的精神和扎实的教育功底。
有一个数学老师,教书极其严谨,备课十分认真。他上课以前,会花很长时间备课。数学课常有作图题,他会精心设计每一个点所标注的字母次序,每一个文字标注的位置都会事先设计好。不是他一个人如此,那个时代一中人普遍如此。而老师们的这种严谨的作风一直到我工作的时候,依旧能够体会到。
那个时代,似乎每一个老师都有让学生佩服的地方,或是讲课清楚,或是写字漂亮,或是作图好,而大多数老师则是兼而有之。例如赵如宽、张正春老师漂亮的板书,侯少伯老师的作图,宋全录老师精当的讲解都给我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我高一那年,有一次上物理课讲到离心力,需要画图,可老师侯少伯没带圆规。只见他抡起胳膊左一抡,右一抡,一个极为标准的圆就画成了,班里顿时响起了一阵赞叹声。他的其他作图也极标准,不用尺规作的平面直角坐标系、直线、曲线、空心箭头等等,极为美观, 让所有学生都赞叹不已。当了老师后,我才明白,这种作图功夫绝不是三两天练成的,而是常年刻苦练习的结果。侯少伯老师也让我深深地认识到什么叫一个教师的功夫。
那时,老师讲课也有一个特点就是用普通话的少,上不同的课会听到不同的方言。有的老师的课,也让学生听得很费劲。有个地理老师乔登第, 说的是乡音极重的阳原话,听他的课很有些费劲。可是这个老师对课本地图之熟悉,让人惊叹。毫不夸张地说,他对地图的熟悉,真正达到了了如指掌的地步。
1995 年,我在一中当了教师后,已经退休十多年的父亲突然想去一中看看。缓步走在曾经的甬道上,他看着,感叹道:“变了,都变了!”
是的,变了。甬道已经硬化,并且拓宽,甬道两侧的大杨树没有了, 取而代之的是两排还没有长大的松树。西侧的杨树林已经没有了,建起了一座大礼堂。东边原来一畦畦绿色的菜地和塑料大棚被三个篮球场取代。只有那口老井依旧存在,井口用水泥和砖砌成了正八边形,只是井口已经很小了,只有一尺见方。此时,可以听到篮球场打球人的喧闹声和好多学生观众的呐喊助威声。
“倒是比以前热闹!”我很难判断出父亲的感受,是失落还是赞许。失落,是因为这和他记忆中的不一样了。说赞许,是因为锻炼是父亲年轻时每天的必修课,无论是学生时期,还是在他当了老师之后。所以父亲看到热火朝天的锻炼场面,总会有一种欣赏、欣慰的感觉。
转了一中之后,父亲兴致勃勃地和我回忆起了一中过去的事情,谈起那时的点点滴滴。说起那时一中学生吃的纯手工面食,馒头有半斤大,窝头也有碗口大,副食最多的是土豆白菜。饭菜很是简单,可那时学生们吃饭总是狼吞虎咽的。说起那时教室冬天的寒冷,有时冷得黑板上连字也写不上去。而父亲说的,我也是经历过的。我也想起那时我们上课的情景, 因为在平房里冷得厉害,学生们上课冻脚。班里点着的一个炉子,可以说是杯水车薪,只有炉子周围的几个人能够感觉到温度。所以上课的时候, 总有零零星星的跺脚声,一个老师看学生们实在是脚冻得厉害,干脆让所有学生先猛跺一阵脚,跺到脚有些发热之后再开始上课。那时挨北墙坐的同学,是最冷的。北边墙壁像是一个巨大的引力源,把学生身上的热都给吸走,又加上设计教室的是南方人,在北墙开了很多的窗子,采光好,可是冬天却是冷得厉害,因为一层玻璃挡不住逼人的寒气。为了解决这个问题,冬天只好把挨着北墙的同学往中间靠,离开北墙,这样北墙根的学生们才不至于太冷。教室里的黑板因为太冷,上面竟结了一层霜,粉笔一划一道白印儿,写不上字。而这种情况一直到沽源一中有了教学楼才彻底终结。
沽源一中的教学楼在2001年开始建设,2003年投入使用。这是沽源一中建校以来的一件大事,甚至可以说是开天辟地的大事儿。因为自此之后,沽源一中的软件硬件设备有了划时代的改变,它使沽源一中变成了一所真正意义上现代化的学校,微机等现代化的办公设备也同时配备齐全。而此时,除了教学楼,学校的食堂、宿舍楼等也先后建成。有了新食堂后,半斤大的馒头已经成为记忆,现在都是二两一个的机制馒头,副食的花色品种就更多了,几乎可以说有菜有肉,这些在那个时代确实是不可想象的。
教学楼投入使用后,一中真正意义上进入了办公设备现代化的时代,而课堂也经历了从从前的课本、粉笔和简单教具到使用电脑的过程变化,从以前的图书馆查资料到网上查资料的变化,极大地提高了效率。更重要的是网络也使这一代老师的眼界极大开阔,不再局限于小天地内。
2003年到2015年,是沽源一中现代化教学设备和教学观念形成阶段。2015年底,沽源一中搬离了历经六十三年沧桑岁月的老校区,搬入了新校区。搬迁之后许多人对旧校区都有所留恋,有些老师和已经调到别的单位的老师知道沽源一中搬迁,纷纷回到旧校区,在教学楼前、在将近五十年的大树前合影,留下和旧校区最后的影像。
新校区,几乎是倾尽全县的财政力量建成的。红楼三座,分别是教学行政楼、食堂楼、宿舍楼。而教学行政楼又可分为高一高二高三楼、行政楼、实验楼、图书艺术楼。食堂为三层楼。宿舍楼又分为男生楼和女生楼。沽源一中有一流的现代化教学设备,居于张家口同类学校前列,现代化程度极高。沽源一中进入21世纪仅有十八年,十八年对于一所学校而言,时间不长,可是对于沽源一中而言,这十八年的变化超出了过去所有变化的总和。
无论学校硬件设施怎么变,学校永远是个教育人的地方,而老师永远是这一切的枢纽,学校老师也总处于新旧交替的变化之中。随着老一代教师的老去,沽源一中的老师也渐渐变得本土化。老师基本上都是本地学生考上大学之后再回归到一中教学,这种现象持续了有十年。到2010 年后, 招聘的老师逐渐全国化,比建校初的老师来源更加广泛。如果听一下他们的方言,就会发现有东北的,有广西的,有甘肃的,有河南的,真正是来自五湖四海。和老一代老师用方言讲课不一样,这些老师大多能操一口比较标准的普通话。
大概是在1995 年以后,学校老师的学历高了,基本上都是本科毕业, 知识结构要比老一代完备。以语文而论,现在大学本科毕业生掌握的古文学、现当代文学、外国文学知识体系都很完备,对于中华五千年文化的了解也都强于前代老师。究其实质,是因为现在的教育思想较为开放,不再像新中国成立之初被阶级斗争思想紧紧束缚。因而,新一代老师知识的广度和深度都要超过前代老师。
可是教学严谨方面也确实比不上那个时代的老师了。一个很简单的例子,就是板书和备课。之所以是这样,是因为现在老师书写的东西要远远少于前几代老师。
学校搬入新校区后,学校的硬件设备已经达到地区最好的标准。这时, 也是学生人数最多的时候。学生的宿舍、食堂也都是最好的。可是,学生吃过饭后的食堂,却令人目不忍睹。餐桌上,到处都是丢弃的剩饭剩菜,有整个馒头,有半盒米饭,有倒在桌子上的包子馅儿,有扔到桌子上的包子皮……
每当看到这一幕,我都会想起我读初中时的事情。那时的住校生一周只吃两次白面馒头,大多时候是吃棒子面窝头,吃一次馒头犹如过年。那时学生们都十分节俭,没有人舍得把白面馒头丢掉。馒头个头极大,是半斤一个,或是八两一个。一到吃馒头的时候,好多学生会早早做好准备, 甚至提早两节课准备好,下课铃声一响,端起饭盒,飞也似的直奔食堂, 那速度堪比刘翔。学生们打上馒头,打上菜,大口大口地吃起来。那时的菜是很简单的,记忆中以山药熬瓜熬白菜最为常见,里面油水极少。可是学生们依旧是狼吞虎咽吃着,十分香甜。那种情景,到现在依然是让我记忆犹新。有句话是:富易骄纵,穷易隳志。也就是说,对于人而言,富贵容易滋生骄纵情绪,而贫穷又容易消磨自己的志向,让人短视。
1996年以前,沽源一中实行六轨制(一届招收6个班),那时虽然是从全县招生,可是很多经济条件不好的学生初中以后就不再念了,念高中的学生也都十分注重节俭。而现在,绝大部分初中生都会直接升入高中,人们的生活已经远远好于从前。但是优越的生活,让学生们变得比从前的任何一个时代都骄纵。奢侈浪费,不服管教,责任心差,恐怕是这个时代学生的通病。教育本质是教出健全人格的学生,不仅是考学。时代变了,经济条件变了,可是教育的永恒主题不应当变。“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只有教出具备这样精神的学生才是教育之真谛,也是教育永不过时的精魂,更应当是沽源一中的教育目标指向。
这不由让我想起了一个故事。二战刚结束的德国,一片废墟,所有的建筑都被夷为平地。在废墟中一片相对平整的地方,一个美国人看到几个孩子一起,坐在城市的废墟上,手里拿着残缺不全的课本听一个老师讲课。没有教室,没有围墙,没有设备,有的只是瓦砾堆中的老师和孩子。看着这情景,一个美国人叹息说:“德国没有希望了!”另外一个美国人也看到了同一场景,他动容地说:“德意志会有东山再起的一天的!”二战后的德国依旧是世界教育强国。这个事情让我莫名地感动。
它让我想起了只要是中国人就应当记得的西南联大,一个在民族苦难中支撑着全民族教育的临时大学。我更想到了几乎是我第二个家的沽源一中,让我想起了那个时代的事情,有顶风冒雪来上课的老师,有早晨干完农活骑上自行车走二十里赶到一中来上头两节课的老师,有冬天围着皮袄读书做题的学生。进入21世纪后,随着经济形势的好转,学校办公条件的改变,挨冷受冻的工作环境已经成了过去。我们的教学精神却不一定赶得上过去,但我们本应当比过去强的。无论学校怎么变,教师怎么变,昔日的那种敬业精神,学校的精魂是不该变的。今天的沽源一中人应当传承前代老师披星戴月的敬业精神,努力提高自己的业务水平和教学能力。这样,才对得起这个时代,对得起人民教师的称号。沽源一中应当成为铸就沽源学子理想信念的青春园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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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红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