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弯儿”是北方话,也是沽源话。与“转弯儿”相反的就是“笨”“木头脑袋”“不知道转弯儿”。“转弯儿”的人办事灵活,但是“机灵鬼”也会讨人嫌,老是不转弯儿就是犟毛驴、榆木疙瘩。我从小到大,一路读书教书写文章,从边缘小村走到滨海自贸岛,既感受沽源人的死心眼儿的坚守和坚持,也看到了家乡人为了生计的活泛劲儿和转弯儿。就像韦唯的歌一样:命运不是辘轳。沽源人也不想被传统的老牛车束缚。转个弯儿,去北京打工,挣回一台三马子,命运就变了;转个弯儿,种点儿山药蛋,养鸡养鸭养奶牛,命运也在变,住进大瓦房就是舒坦。从初级打工仔到专业合作社的转弯儿,就从村儿里走进城里面,住进冬天不用生炉子的楼房,生活变好了。一条路走不通,换条路继续走,人们造作了生活,生活逼得人们一次又一次地转弯儿。一方水土一辈子,几方水土一辈子,几方水土几辈子,人究竟能转多少弯儿,真是如牛饮水,冷暖自知。
时代在变,村名也在变,小小的村名也有它历史的转弯儿。新中国成立,移风易俗,许多村名都改了,在我们村儿前面的那个田贵房子村被改成了“七一”,或许是因为国家号召兴修水利,在“七一”旁边修建了七一水库。由七一水库流下的一条小溪从我们村儿前绕过,我们村儿“瓦房营”就改成了“富河”村。我小时候觉得我们村的“小河”也是河,不知道什么是“小溪”,后来走出来,才觉得自己的眼界真是太窄了。见识了黄河、长江的壮阔,黄山、泰山的奇峻,才知道了我们的河是涓涓小溪,我们的山是朴实丘陵。自己读着书,走出去,转个弯儿,观念就变了,地有多远, 天有多高,生命有多久也就有了一定的体验。
村里的事儿很多,转弯儿的不转弯儿的都有。我二哥(我大姑家的二小)就是一个很能转弯儿的主儿。二哥叫王伟峰,记得20 世纪80 年代初期, 村里还没有电,人们的娱乐就是在煤油灯下“叨古说书”(讲故事),再后来就是听刘兰芳的《岳飞传》《杨家将》。接着二哥就出场了,他不会说评书,不过却会唱小曲儿(二人台),二嫂也上场了,因为二哥有点儿小帅,扮相好,会说话,人机灵,转弯儿转得快,甚至还出现了二女争抢说对象的故事。后被他未来的岳母相中,二哥二嫂的自由恋爱才一帆风顺, 再后来也就很容易把二嫂娶回家了。
居家过日子不容易,许多老辈儿都担心二哥不会种地,我大(父亲) 就说他:“二根儿呀,种地不是唱小曲儿,不出汗就不长麦子的。”舅舅的眼里全是担心,老一辈人知道养家糊口不容易。一代人有一代人的历练, 我们这一代人正好赶上联产承包责任制的政策。二哥、二嫂体验了种自家地的酸甜苦辣,连续几年天旱地荒,老天爷不给力,二哥种地经验不足, 家里的日子不好活。第一次举家出外打工,尽管在外租房憋屈,不过孩子在外借读总比村里的学得好些,何况和父母在一起的孩子还避免了成为留守儿童,而且家里精打细算,总能攒点儿钱。二哥不是个转不过弯儿的人, 打工也想做点儿技术活,自己开过拖拉机,后来就弄了C 本,再以后就从做最基础的体力活儿的农民工,变成为老板送货的农民工。
不知道是谁率先发现了沽源独特的气候和地理条件适合种错季蔬菜, 从一家种菜,一村种菜,到全县种菜,沽源就变成了蔬菜种植大县。二哥看人家租地种菜可以致富发家,自己家有地,怎么能比别人差呢?于是, 返乡种菜,钱不够借钱,人不够雇人。然而,二哥没有想到种菜有大年小年之分。市场有风险,种菜需谨慎。他像沽源的个别菜农一样,赔了个毛光。借的钱还不上,开的工资补不上,二哥、二嫂只得再次外出打工,再攒钱, 从头再来。
第二次二哥、二嫂返乡种菜时,沽源县的蔬菜生产已经升级了,从原初零散的、原始的种植方式变成了规模化的、公司化的、科学的蔬菜种植。
黄盖淖镇许多村子的土地被老板承包,农民变成了农业工人。而富河村的人却要自己种自己的菜,二哥、二嫂也终于攒够钱补上窟窿。再次经营自家的蔬菜,他不再大规模地种单一品种的菜了,而是几种菜搭配地种,一种菜赔了,还有其他的菜可以补窟窿,保本没有问题。通过几年的奋斗,二哥家买了房子、院子,并把它翻盖成了我们村儿最漂亮的院子,买了面包车,雇了农民工,终于过上了有希望的日子。
值得一提的是,二哥家的儿子,也可以说是一个农民工的儿子,尽管一直跟着父母打工读书,可是仍然能够蒙着头学习,最后考上了河北大学,毕业后经过几次转弯儿就从北漂仔拼成职业经理人,现在是福建福州的一家幼儿教育公司的合伙人。在转弯儿与不转弯儿之间儿子走出了一条不同于父辈的人生道路。
还有一个故事是关于我发小的,他叫张凤青,人很聪敏,小学和初中的同学都叫他“机灵鬼儿”。因为人机灵,点子多,所以人们和他走得并不近。他是那个时代转弯儿活泛的人,我是那个不会转弯儿的笨人,两个人一高一矮,老是在一起,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和谐的。记得快到初中毕业的时候,我们都知道考师范或中专是没有希望的,最终还得回家种地,他就开始转弯了。他说种大田不出数,还不如养兔、养鸡、养羊来钱快呢,偶尔他就会坐在操场边上想着养兔兔挣钱的场景,不过我还是想念书的事情,觉得只要有书读就好。
初三毕业考试,王晓雨、冯云他们几个好学生考上师范、中专,我考上了沽源一中,张凤青没有考上。可能受好好念书就能改变命运的思想引导吧,农家子弟开始重视学习了。张凤青也不再想回家种地、养兔兔的事情了,他开始认真学习、补习功课,争取来年考上高中或中专、师范。然而,那个时候的教育,即使是高中教育也属于精英教育,师范、中专更是精英教育,大学教育就更不用提了。
在考试中,张凤青努力了,却没有成功。他转弯了,中考、高考并不是人生的唯一出路。他决定去北京打工,做什么呢?卖菜。早晨3点从狭小、简陋的出租房蹬着三轮车去新发地批发蔬菜,五六点的时候,运到住所附近市场卖菜。几年下来,不仅自己卖菜致富,而且还带着两个弟弟也卖菜,都过上了好生活。长期卖菜的生活很是艰辛的,自己不管多努力也成不了城里人,面对这样的状况,他不会走死胡同儿,知道只有继续转弯儿才是硬道理。
张凤青精打细算地淘到了人生的第一桶金,他转弯儿了,他回到沽源开了自己的公司,一面搞商业批发,一面经营凤青旅馆。既买车又雇人, 真正成了管理者。我们相聚时,他还是像小时候一样和我讲他的想法,不过他讲的不再是幻想了,而是实实在在的经营之道、管理心得。他现在还保持着记日记的习惯。
再说说我的故事,我是通过高考改变命运的。自己从小学、初中、高中到大学从来没有留过级,出校门进校门,读书、教书、写书就这样过来了。想想自己走的每一步不都是在转弯儿吗?没有转弯儿,也许就不是今天的自己了。
我从白土窑中学的一名普通英语教师,再到沽源一中的一名高中英语教师,从教改到教研,每次自我提升都是思想观念和方法的转弯儿。英国人的思维习惯和中国人的不同,学英语没有大量的阅读和精细的逻辑思维训练是很难学好的,更别提接受高考的筛选了。只有在教学中才能体验“因材施教”的真谛。我教英语可以说不择手段,穷尽一切可能的方式提升学生的考试成绩。买词典,编口诀都是常用的手法。自己不是英国人,更不是有过良好英语教学训练的老外,万一教坏了怎么办?没有办法只能买词典,朗文英汉双语词典、牛津英汉双语词典都成了自己教学的根基。自己不仅要讲好英语语法知识点,还得叫学生记住,就只能土洋结合编成顺口溜了。这就是我在中学教学中的转弯儿。
生活总是充满无奈和希望,无奈是只能被动地适应环境和条件,希望在于自己不懈的努力和奋斗。在沽源县工作的十余年中,条件艰苦, 收入低是客观存在,不转弯儿继续教书需要的是毅力和坚持。转弯儿需要的是决心——自我改变命运的决心。事随心转,我再次选择了转弯儿。我2001 年考上河北大学中国哲学的研究生,2004 年又考了河北大学宋史研究中心的博士研究生,再联系了山东大学的博士后。几次人生的转弯儿,自己的学术研究也有了巨大的突破:一是走向了国际学术交流的舞台,在理论研究有了重大突破,2014年2月在泰国东方大学参加面向东盟社会发展的学术研究趋势(ResearchTrends:Social Development Towards ASEAN Community)国际学术研讨会上作主题发言:“生命的意义与自我实现:理解东盟(The Meaning of Life and Self-actualization:Understanding ASEAN)”,并提出了文化情境理论。我还被聘为国际顶尖杂志《幸福研究》(Journal of Happiness Studies)的通讯评审专家。二是跨学科、跨文化的学术研究。我在美国、韩国等国家参加了系列学术活动,在传播中国文化的跨文化交流中不断地获得同行的学术认同。在儒学研究领域,开拓了董仲舒研究的新领域(著名汉学家金春峰先生语)。在海洋哲学研究方面,《海洋文化的哲学批判——一种话语权的解读》一文成为中国海洋哲学研究的经典文章(中国知网文献分析结论)。由于我在学术研究上的坚持,近些年获得了九三学社社史与理论研究二等奖、三等奖,三亚市优秀社科成果二等奖、三等奖等几十项荣誉。
最自豪的还是参政议政。我曾经是沽源县的一名政协委员,初为政协委员,自己懵懵懂懂,几乎不知道如何参政议政,如何为党委和政府提合理化的建议。尽管沽源是我认识政协、参政议政的起点,可是我却没有给沽源提出好的社情民意和提案,遗憾的是还没有来得及转弯儿我就考上河北大学的哲学研究生。在河北大学我加入九三学社。2010年二月下海来到三亚学院,随后被遴选为政协三亚市委第六届、第七届委员。也被九三学社海南省委任命九三学社海南省委思想建设研究中心主任,中央统战部《零讯》特约撰稿人。被聘为九三学社中央思想建设研究中心研究员后,我参政议政的舞台更大了,也对政协工作、民主党派工作有了更充分的了解。与许多新政协委员、加入九三学社的新社员不同,我在参政议政方面转的弯太多了,写的社情民意和政协提案多次得到省市领导批示,产生了良好的社会效益。我也一再被邀请到各市区做如何撰写社情民意的专题报告。如2012年政协三亚市委刊发的《社情民意》(第12期)《安装公路监督摄像头,坚决打击抢劫犯罪活动》一文得到时任省委常委、三亚市委书记姜斯宪的重要批示,在三亚市各路段安装了治安摄像头,震慑了不法分子,取得了重大社会效益,自此之后,三亚市社会治安取得显著成绩。类似这样的社情民意还有很多。今天取得这样的成绩和我在沽源的政协委员经历是分不开的。
换位思考、转个弯儿,换个思路就能解决大问题,这就是我参政议政的心得。2015 年10 月,我在韩国首尔参加中韩第六届宋辽夏金元国际学术研讨会,受韩国学者启发,我转了个弯儿,回国后给国家领导人写了一篇《建立中文核心国际学术数据库的建议》,该建议得到刘延东副总理的重要批示,作为一名沽源人,我感到很自豪!
当得知2022 年冬奥会在张家口举办时,我就很想为家乡做点儿事。于是我就给中央统战部《零讯》撰写了《2022 年冬奥会应该增加张家口沽源县滑冰比赛场地》稿子,我从京津冀协同发展的国家战略思考,以解决环京津贫困带为目的,从北京、张家口和沽源三地的资源禀赋、空间和时间等要素比较分析了增加沽源县滑冰场地的优势,该稿子经过《零讯》编委会审查,被转给了国家奥运会领导小组。尽管中央表态不再增加冬奥会场地,但是仍然会以其他方式支持沽源的建设。我的一个念头,一个转弯儿, 也算为自己的家乡增加了一点点的影响力!
改革开放40 年,沽源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这种变化的动力不仅在于持续的改革和开放,还在于沽源人的倔强和转弯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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