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革命元勋,国学泰斗”章太炎是个怪人,也是颗福星。他大部分弟子都跟着乃师很沾了一些光。不过有一个例外,有一个人多少年里一直在走背运,这就是刘文典(叔雅)。他原在陈独秀麾下教书,后来陈独秀走了,北方的军阀来了。世道一变,他就走了。 那时候“北伐”功成,南方气象一新,诸省皆大兴办学之风。安徽也办大学,叫安徽大学。那时省会在安庆,安大也就设在安庆。安徽的大学当然要请安徽人做校长,可是他们不敢请陈独秀,又请不来胡适之,就请来了姚永朴、丁绪贤们,其中就有刘文典。刘做的是文学院筹备主任,代行校长职权。他虽是个读书人,办学却很有一套,相帮着就请来了许多名人,学校就很是有些样子了。唯一让人不放心的是当时学潮太盛,学生们动辄罢课,当局极为敏感,这让刘文典很是为难。是时,有预科学生王某,江西瑞金人。某日国民党安徽省党部通知刘文典说王某是共产党员,要他对其严加监视。因说是“证据确凿”,刘遂命令校警丁某到王某宿舍进行搜查,还真搜出了“秘密文件”。刘文典于是立即叫传达室王裕祥送王某离校。当晚,便衣特务来校搜捕,扑了个空。学校向当局推诿,最后不了了之。王某因此得救,对刘感恩不已。对于当局迫害进步青年的行径,刘极为愤慨,顶撞道:“大学不是衙门!”这句名言不胫而走。 这时,蒋介石刚在南京坐稳,于是莅临各地视察工作。安庆离南京和武汉都实在不远,又岂能不去“亲自指导”?于是和有关方面打过招呼后,他就兴冲冲地往安庆去了。那时,安庆刚闹过学潮,影响很不小,安大当然尤其有份。于是蒋介石在安庆时,特地指名要视察安大,可是校方几次都拒绝蒋的“训话”。有人说,这不太好吧。刘文典就说:“我刘叔雅并非贩夫走卒,即是高官也不应对我呼之而来,挥手而去。蒋介石一介武夫耳,其奈我何?” 几经折腾,蒋终于如愿。可是,到安大一看:学校冷冷清清,毫无生气,只有几个瘦骨伶仃、土里土气的仆役旁若无人地洒扫着、劳作着。此地竟完全没有预想中的“热烈欢迎”的场面。蒋介石风风火火多少年,何曾受过这样的冷场!更何况是在这么个小地方,这么个小学校!念及此,蒋介石大为光火。顺手招呼个员工,恨恨地说:“来人,把你们校长找来!” 不多时,一位瘦骨伶仃的瘦子过来了。来者一袭长衫,破旧不堪,油迹斑斑。扣子也两扣三不扣的,衣服实在是邋遢潦倒得不成样子。娘希匹,就这鸟样子,也配当校长?素来讲究仪容的蒋介石很是光火,就问:“你就是刘文典?” 来者不以为然地说:“你就是蒋介石?” 对方大怒,训斥道:“无耻文人!你怂恿共党分子闹事,该当何罪?”刘文典大声反驳起来,于是大吵,大闹,没完没了。这个说你学风不整是学阀,那个说你是新军阀!刘文典还说:“你是带兵打仗的,把军队管好就行,大学里是我校长说了算!”结果,蒋介石大怒,大手一挥,刘文典就被送进大牢。 刘氏入狱,全国呼吁一片,四处声援。刘氏家人急得团团转,实在走投无路了,只好到南京去求蔡元培、蒋梦麟和胡适一班人。他们都是刘文典在北大时的老领导,有话好说。蔡元培等立即求情,分别致电蒋介石,好话说了一箩筐。 经过各方艰苦努力,这个瘦子总算是活着出来了,条件是“即日离皖”。刘文典满腹怨气,他就是受不得这口气。直迄后来,他还得意地说:“我一生除被一位老和尚打过,没有谁敢打我。他蒋介石虽然把我关进了牢房,他也不敢动手打我。” 但无论如何,他是在那边呆不下去了,或许只得再度北上。北方好歹有阎锡山,有冯玉祥,有张学良,封疆大吏,割据自雄,国民党鞭长莫及,那儿的空气是要宜人一些的。说来也巧,这时原蒋介石的秘书罗家伦正在清华做校长,立即邀刘文典北上。几经诚邀,刘文典终于北上,落户清华园。他开始老老实实安安分分过日子,做学问。 然而,不管怎么说,经此一役,刘文典确实是打出了威风,打出了志气,也打出了名气,他开始大大地有名了。从此,刘文典从一个薄有文名的读书人,成了个享有盛名的公众人物。乃师章太炎闻之颇为高兴。(这师徒二人真是大有意思,真可谓有其师必有其徒:他的老师做过孙中山秘书,他也做过孙中山秘书;他的老师怒斥过袁世凯,他也顶撞过蒋介石;他的老师先是搞政治,而后做学问,他也如此。)章老先生大悦,赠联一副,曰:“养生未羡嵇中散,疾恶真推祢正平。”他的同门鲁迅也说:“安徽大学校长刘文典教授,因为不称主席而关了好多天,好容易才交保出外,老同乡、旧同事、博士当然是知道的,所以,‘我称他主席’。”这“博士”当然是“我的朋友胡适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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