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唤醒庄户人家的生灵们

时间: 2019-07-05 18:20 来源: 沽源乡愁 作者: 张爱莲 点击:

  太阳还没有冒头,睡醒的公鸡跳上矮墙,对着准备要升起太阳,伸长脖子,一声长鸣。这一声就像部队里的起床号一样,农家院里的战士们赶紧起床。最先呼应的是母鸡们,丈夫已经喊了起床号,它们再懒着不动,恐怕失去丈夫的宠爱;紧接着,鸭子钻出了窝,抖动几下羽毛,扭着胖妞妞的身子走几步后,仰头大叫,尽管它们的声音与鸡相比更加单调,毫无美感,但是鸭子不以为然,依然热心参与到了早晨禽群的叫声中;猪一听,鸡鸭都发声了,它也不能落后,哼哼唧唧地也呼唤起来。都说猪懒,其实,了解猪的人都知道,猪在吃上一点不懒,它比鸡鸭胆子大多了,它用全身最灵活的器官——嘴,狠狠地撞着主人家门,提醒主人该给它做饭了;羊相比猪要腼腆很多,性子也慢,只是咩咩叫着,呼唤主人该把它们从圈里放出来去外边“晾羊盘”了;毛驴是个鲁莽的家伙,本来一夜被一根缰绳困着很安静,这时候像是受到了某种蛊惑,头高扬,脖伸直,丹田用气,一鸣惊人;狗一听,呀!我本来是最能叫的主,这可不能落后啊,正好一只别人家的鸡鬼鬼祟祟溜进院里,狗一下龇牙咧嘴,露出了它最凶的面孔狂吠,压倒了所有声音;牛比较安静,几乎不怎么叫,忽闪着大眼睛,只不断地反刍,时而也发出一声长叹;马也安静着,长尾巴甩动,驱赶着飞上身的苍蝇;猫是最懒的,主人掀开被窝,它才伸伸懒腰,蹬蹬四肢,跳下地,悄没声息地走了。
  就这样,乡村的早晨被动物们唤醒了。农妇打开家门,端着一盆猪食,嘴里发出一声长长的“唠唠”声,小孩子们睁开了惺忪睡眼,伸出胳膊努力“长”着,乡村的一天开始了。

1
 
  我家是村里少数几家养鸭子的。别看鸭子走路慢腾腾的,但是我家的鸭子却是从“远路”——姥姥家倒腾来的。两只鸭子来了我家后,经过几天环境适应后,我把它们赶到村边的小池塘里。那些年,夏季雨水充沛,池塘里的水也很深,蝌蚪、王八盖子等各种游虫很多。面对这些小东西,鸭子就是庞然大物,可怜这些小东西们,无可选择地成了鸭子的腹中之物。我那时候没有悲天悯人的情怀,对于小生物的生命去向漠不关心,只关心,鸭子吃过它们会天天下蛋。鸭蛋被妈妈放进坛子里腌制起来,一个月后就能吃上流油的咸鸭蛋。我家总共养了多少年鸭子,我忘记了,只记得家里常有咸鸭蛋,客人来了,煮上几个,是父亲陪客人喝酒的下酒菜。鸭子自己是不会孵小鸭子的,需要借助母鸡的怀抱,那么接下来,就说说乡村最多的动物——鸡。
  鸡作为12生肖排名第十名的动物,是人类训化比较早的动物,也是为农家提供蛋白质最多的家禽。鸡分三种,公鸡、母鸡和小鸡。公鸡是鸡王国的统帅,小鸡们是它的孩子,母鸡们是它的妻妾。公鸡长相俊美、威武,鸡冠红艳而大,尾巴长而茂盛,羽毛颜色艳丽发亮。公鸡作为整个鸡王国的主心骨,早晨第一个出窝的,晚上最后一个回窝。夜晚,黄鼠狼经常会光顾鸡窝,偷小鸡吃。作为鸡王国里唯一一只战斗鸡,公鸡保护自己妻儿的勇气一点不比人类少。它和黄鼠狼斗争得很厉害,把雄性气质发挥得淋漓尽致,不惜牺牲自己一身漂亮的羽毛,直到父亲听到赶来,共同战斗,打跑黄鼠狼。但是总有父母睡得太死的时候,公鸡与黄鼠狼因体力和技能悬殊,以及食物链的注定,被叼走一两只小鸡也是常有的事。母亲第二天早晨发现鸡窝门口,鸡毛纷飞,一数鸡少了,就知道晚上鸡窝里发生了战争,会懊悔自己睡得太死,以后等鸡们都进窝后,父亲会把鸡窝口堵上。
  母鸡下蛋爱炫耀,下完蛋跳下窝就喊“俄的大,俄的大”,公鸡是个好丈夫,立即附和“真格的,真格的”。
  有一种母鸡叫“丢蛋鸡”,它不到自家指定的窝里下蛋,去别人家下。鸡蛋混在一起谁知道是谁家的,于是“丢蛋鸡”就是吃着自家粮食,给别人家服务的汉奸鸡,如果屡教不改,它的命运很快就会成为盘中餐。鸡毛做成了掸子,在帮主人家打扫卫生后,还有威慑我这种顽劣孩子的作用。
  母鸡一般在立夏前后就要“落窝”,“落窝”就是坐月子。母亲把提前照过的受精鸭蛋先放到母鸡肚下,过一星期再放鸡蛋。因为小鸡是二十一左右天孵出的,小鸭子却是二十八天左右孵出。要说为母则强,用在任何物种身上都不过分。母鸡就那么一动不动卧二十多天,直到所有的小鸡都孵出来。刚出生的小鸡和小鸭是非常可爱的,全身基本都是黄色的,红红的小嘴,黑溜溜的小眼睛,走动起来,毛茸茸的像滚动的小毛球球。而母鸡此时比公鸡更具有战斗力,一旦发现谁有侵犯它家孩子的意向,翅膀奓开,如雄狮一般威武。一开始小鸡和小鸭相处特别好,母鸡也把小鸭当自己孩子宠着、护着,随着小家伙们慢慢长大,外貌逐渐变化,母鸡认出小鸭原来不是它的孩子,就会鹐它们,至此,鸡鸭就分群了。
  小鸡长大一定的程度是需要“贴料”的,莜面揪揪是小鸡最好的料。母亲搓一把,撒一把,那些小毛球球们,追逐着、滚动着、叽喳着。喂的时间长了,小鸡就追人,母亲身后经常跟着一群小鸡,母鸡的呼唤就好像听不到了。
  小时候,一到开学时,母亲就要把攒了挺长时间的鸡蛋拿到供销社卖,除了缴学费,剩余的买些针头线脑以及灯油和酱油。可以说,是鸡蛋让我们姐妹仨成了“识字”人;村里有妇女生小孩,母亲要带几十个鸡蛋去看望,给坐月子的女人送鸡蛋的传统延续到了现在,在村里人的思想里,鸡蛋是最有营养的东西,那些年,村里产妇们生产后的虚弱都是鸡蛋补起来的。所以那些“丢蛋鸡”家里是坚决不能留的,而那些丢的鸡蛋,即使邻居家知道不是她家鸡下的蛋,也是不舍得还的。
  鸡蛋就是一家生活的活银行,虽小,功劳却不小!

2
 
  猪在一个家庭中的使命开始就是吃和长。猪作为长相丑陋的动物,也没有像猫狗一样会和人撒娇、逗玩儿之类讨人喜欢技能,所以人并不十分喜爱它们,但是小猪还是可爱的,胖乎乎,憨憨的,吃奶时一同趴在妈妈身上,含住乳头闭着眼睛拼命吸的样子很有活力,而吃饱后瘫在那儿慵懒的样子十足的猪样。
  每年春天母亲会买回家一个猪仔,先喂细粮,等五六月份,猪长成半大,我和二姐就去地里挖野菜。蒲公英和苦菜挖得最多,每次都是一大袋子,切碎和土豆、麸皮拌起来,猪吃起来的声音那才是真正的狼吞虎咽。到了秋天,粮食丰收,猪的伙食也好起来了,如同百米赛跑的最后十米,猪在秋后的两三个月里是上膘的好时候,它被人用各种方法诱惑的可劲儿吃,一般情况,我会被妈妈派到院子里“看猪”,充当了那个诱惑它吃的角色,它一旦不好好吃,我就给它撒点麸皮,它立即又大口吃起来,这样吃到农历十月份,它肥得快走不动了,就被赶到了供销社出售。猪嘶叫着离开院子,母亲总要偷偷抹泪,尤其是肯吃能长的猪,母亲会因为它即将被屠宰的命运惋惜。
  养育十个月的猪一般能卖百八十块钱。对于那会儿的农家,这是一笔大钱,能解决家里很多困难。除了还一年欠的账,添些农具,扯几米布,给孩子们做几件新衣服,买点糖、瓜子、花生之类的节日必需品,剩余也就不多了。母亲会把这点钱放进一个布包里,放到柜子最底部,留着急用。
  邻居大娘家男孩儿多,养的猪也多,一到有媒人上门提亲,她家猪就撕心裂肺地叫。母亲说:你大娘家又卖猪给儿子娶媳妇呀。后来我才知道,敢情卖了猪的钱是做了彩礼给女方家了。可以这么说,那些年如果没有猪,小伙子娶亲会更加困难。猪啊!它只知道离家时候拼命嘶叫,哪知道自己有如此大的作用啊!
  养猪最怕猪生病,本来拮据的家里还得凑钱给猪买药,吃了药病好了也好,大多数时候吃药不管事,半大猪就病死了。这时候母亲也落泪,一年的希望随着猪倒下也倒下了,但日子还得过,只是这一年日子过得更加艰难。
  说是猪狗不分家,我看也是。猪吃食时,狗常凑过来一起吃,并且吃得相安无事。狗和猪卧也是在一起的,你压着我,我挤着你,很是亲热。狗作为忠诚的动物,那些年农家院里为了防黄鼠狼家家都有。
  在我记忆中,我家就养过一条狗。那会儿我上小学三年级,一天早晨,我还在睡梦中就被小狗的叫声吵醒了。脑袋伸出炕沿,见地上有一条小狗。看样子它刚满月,体积不大,通体黝黑,一双眼睛看人时充满幽怨、委屈、孤单,叫声里一样有这样的情绪。我年幼的心立即被它勾住,对可怜的小狗,同情心膨胀到了极点,问母亲这是谁家的。母亲说刚从你伯家捉回的,以后就是咱家的。我见它通体黑得没有一点杂色,为它取名小黑。
  小黑经过几天思念母亲的低情绪后,和我熟悉了,把我当作了它的“母亲”。我自然也像一个母亲,给它铺窝弄饭,照顾得非常周到。一年后,小黑长成了一条威武的大狗,没有我家人看着,任何活着会动的物种别想进我家院子,黄鼠狼被有效遏制住的同时,把来家串门的人也遏制了。农家院里没有串门人那行啊!人们出主意说狗越拴越厉害,放开见见世面,就没那么厉害了。于是小黑有了自由,经常大街上溜溜达达,和母狗们勾勾搭搭,耳鬓厮磨。小黑和我的感情极深,我上学,它跟着,等我放学,它肯定在学校门口等着;等我放假,我俩更是形影不离,我去挖野菜它跟着,我去玩耍它跟着,连我上个厕所它都要跟着。我因为养了一条狗,都快成有保镖的人了。但是小黑三岁时,一场意外夺去了它的生命。
  记得是我五年级上学时,懒起的我怕迟到,自行车骑得飞快,小黑也跑得飞快,生怕落在后边。我家和学校距离有一公里远,中间隔着一条马路。过公路时,并没有看见前边有汽车,等我安全通过时,一辆卡车飞驰而来,紧跟在我后边的小黑,躲闪不及,被汽车飞驰的惯性高高抛起,我目睹着小黑飞上了天空,身子轻飘飘得就像一片落叶。车呼啸而去,小黑重重摔在地上。
  “小黑——”,我大声呼喊着,扔下自行车跑到小黑身边。小黑还有微弱的呼吸,舌头被自己的牙咬断了,倾满泪水的眼睛温柔地看着我,尾巴艰难地摇动了两下后,慢慢地闭上了眼睛。“小黑——”我再一次呼喊,小黑的尾巴一动不动。
  小黑死后,我伤心了很长时间。至此,我家再也没养过狗。

3
 
  马作为父亲生命中一个重要的角色,与父亲朝夕相处的时间是非常长的,将近二十多年。父亲年轻时候是队里的车倌。那会儿的车倌,相当于现在的“大车司机”。父亲赶着三套马车南到过沙城,北到过多伦,东南到过赤城,西南到过大同,也算那个时代见过世面的人。三套马车的辕马是白马。白马是儿马,通体白色,眉心有一点黑,与父亲的感情不亚于我和小黑,说起来父亲还是白马的“救命恩人”。那会儿父亲还年轻,出车时,辕口端坐,马鞭挥舞,甩出来的声音清脆嘹亮,鞭稍如蛇灵巧轻舞,三匹马听到鞭声如训练有素的战士,一起起步、一起停步。我在想,能把三套马车赶好,不比能把一辆卡车开走简单。一个时代,一种技能,为了生存,人类一直这样孜孜不倦地磨炼、学习着各种技能。
  那年深秋,车队进蒙区拉草。坝上草原的秋天,天空蔚蓝高远,风吹起的云堆积成了洁白的雪山,大小不一;草儿成熟发黄,铺到了天边与蓝天相接,收割完的草已捆好成垛,是这整片“黄”里唯一的点缀。蒙古草原上人少,想要在这“黄”中找到一座蒙古包得走很远的路。父亲他们车队走累了,停下来喝水,吃干粮。马带着马车溜达到了一个草垛前,撕吃着草。等父亲吃饱喝足,去草垛跟前赶马车时,发现草垛中间困了一匹小白马驹。父亲扒开草垛,不知道站了多久的马驹,摇摇晃晃摔倒了。父亲查看了一下,白马驹气倒是还有,就是怎么扶也站不起来,后来,几个车倌和父亲合力把白马驹抬上了马车,拉了回来。虚弱的白马驹在父亲精心照料下,活了,健壮了,长成了威风凛凛的大白马,也因此成了父亲的“跟屁虫”,早早就跟着父亲出车,走长途,后来被父亲训练成了辕马。大集体解散后,队里考虑到父亲和白马的感情,把白马分给了我家,成了我家的私有财产。白马到我家出的力太多了,春耕秋收,只要有父亲的身影就有它的身影,从壮年到老年,它一直默默地着帮父亲拉动着我们一家的生活,它死后,父亲舍不得吃,非要埋在狗淖附近。后来爷爷劝说,你舍不得,有人舍得,埋了也会被人刨出来,还是留着给孩子们改善一下生活也好。白马最后的使命是让很久没见荤腥的我们,足足解了顿馋,但父亲却一口不吃。
  农家没有大牲畜是不行的,后来我家借了一笔钱从内蒙买回一匹带驹红马,但是这红马是“草马子”,在草原上自由惯的它,根本不给拉车驾辕。那年秋天拉庄稼,刚进地就惊了,我被从车上撩了下来,父亲凭着一身力气,用一根缰绳和它战斗在麦田里。大片的麦子被压倒,马带着马车被父亲一根缰绳困着暴怒地转圈,父亲几乎被马拖倒在地,跟着它转圈,而我们姐妹三个岁数太小,都没有上前帮父亲的勇气,只远远地看着,后来,父亲制服了马。从那以后,我再也不敢坐它拉的马车。秋收结束后,父母商量这马不适合家养,又去蒙古地用马换回了一头母牛。
  牛作为人类最忠实的朋友,与我家的缘分并不深。蒙古母牛来到我家要比那匹烈马让人省心多了,父亲早添草晚加料,很是用心。此时,父亲对牛用心和当初对白马用心的意义是不同的,对白马用心那是有感情,对母牛用心是因为它是我家最值钱的财产。牛经过短暂的认生后,接受了新环境,很快与村里牛混在一起,混着混着,它怀孕了。母牛怀孕预示着家里的财产将要增加,父亲和母亲每天晚上高兴得睡不着觉,总要盘算有了牛犊后,还请债,我们家境走向旺盛的场景。然而,用母亲的话说:牛不扶咱家。母牛死的场景,我到现在都记忆犹新。谁也想不到,临近过年,母牛忽然病了,躺在圈里只有出气,没有进气。父亲急找来了兽医,兽医检查的结果是母牛肚下有个伤口,伤口被冻得很深,感染了内脏,救不了了。至于那伤口是怎么来的,谁弄的,到现在也是一个谜。一家人围着牛,多么盼望能出现奇迹,但是牛还是死了,牛死了,等于我们家最大的希望也死了。母亲抱着母牛嚎啕大哭,父亲沉默着,一支接着一支抽烟。我们姐妹仨也知道生活的艰难,跟着母亲哭。那时候村里人都穷,但是还是用家里仅有的几块钱,来买一两斤牛肉,为我家变相捐款。但是卖牛肉所得的钱和当初买马借的钱相比少得多,至此我家欠下了几百块钱的巨额债务,等到我和二姐长大,做裁缝挣上钱才还请。

4
 
  母亲常说一句话:家有千万,带毛的不算。然而,过去农家院里没有带毛的牲畜,要不就是特别懒的“讨吃鬼”,要不就是光棍汉。只要是正正经经的庄户人家,都有大小牲畜好几种。春节找先生写对联时,家家嘱咐先生一定要写上六畜兴旺。有了六畜一个农家才有收入,才能在急需用钱时,卖一只两只救急,所以六畜兴旺可不是一幅普通对联,这四个字父辈们生活的希望。我家的六畜兴旺贴上墙后,父亲保护着极好,用粘、订、压的方式把它牢牢地固定在墙上,单等下一个新年到来,新的六畜兴旺贴上后,旧的才能下岗。
  失去家里最大财产——牛后,我家带毛的大牲畜就剩下羊了。母亲说羊是黄眼睛牲口,扶你咋也好,不扶你母羊下羔尽是公的。真被母亲说着了,好像这羊真不扶我家,我家母羊下的羊羔还真是公的多母的少。不过下羊羔依然是家里一件很重要的事。羊一般都在春节前后生产,正是坝上最冷时,怕新生羊羔受冷冻,母羊生孩子就得进家。羊一进家,家里情景一般是这样的——炕上是人,地上是羊,人在炕上吃饭,羊在地上吃草,人大小便上厕所,羊大小便就在家里。一时间家里都是羊尿的骚味,但是那会儿一家人都没有怨言,只等着羊下羔的那一刻。快到下羔的这两天晚上,父母晚上轮番值班,一盏煤油灯彻夜不灭。小羊羔一落地,母羊会立即舔舐它全身。被妈妈舔过的羊羔,全身毛就顺溜好看了,最多一个小时,就能趔趔趄趄站住了。也就一星期,小羊羔就活蹦乱跳了,一身毛微微卷起,眼睛清澈明亮,很是呆萌。羊羔长到一定程度,羊妈妈的奶水就不够了,这时候需要贴补料。羊羔最好的料就是煮毛豆。我小时候最爱干的事就是喂羊羔料,先把料豆嚼碎,然后放进手心,聪明的羊羔,会主动来吃,蠕动的嘴弄得手心痒痒的。
  说到羊就得说说羊带来的美味——羊肉干。羊羔里公羊太多,到了秋天膘肥肉美之时,家里肯定会杀一只,先吃一顿羊肉馅饺子,然后把所有羊肉制成羊肉干,单等冬季馋时候,切上一条解馋。小时候没吃够的味道是一生都怀念的味道,羊肉干的味道是什么时候想起来都流口水的味道,这就是乡愁吧。
  我家的养的羊,尽管也曾生病、死亡,但是养了很多年,是家庭收入的一大部分来源。
  毛驴是我家最后养的大牲畜。母牛死后,家里很长一段时间缓不过来,自然没有钱再去买大牲畜。春耕秋收因为没有大牲畜,父亲带着我们姐妹三个受了很多苦,印象最深的就是拉庄稼。庄稼是农人生存的保障,庄稼收割后,要尽快进场院脱粒,以防秋雨。父亲驾辕,我们帮推,然而装满庄稼的手推车在湿地里,走一步都非常艰难,直到我们都跪着推,车还是岿然不动。于是父亲就喊口号,1—2—3,拉车的绳索深深地勒进了父亲肩膀,我们姐妹仨,六双手一起使力,土地上留下了我们父女四个深深的脚印和车辙印,手推车才缓缓挪动起来。如此辛苦了几年后,家里稍微缓过来一点,付了一部分现钱,从大姨家买回一头毛驴。
  毛驴总让人冠以“小”字,意思身材相对来说要小,但是我家买回的这头毛驴个头很高,长脸长耳,叫起来的声音洪亮。都说毛驴倔,可我家这头毛驴很温顺,和父亲相处非常融洽,力气也大,成了父亲的好帮手。有了毛驴后,人拉庄稼的场景再也没在我家地里出现过。但是自从有了它,我的青少年时期多了一样活——放毛驴。
  如果问我农家活里最不想干的是什么?答:放毛驴。没放牧过牲畜的人,会以为放牧很美,山雀儿叫着,凉风儿搔着,草滩里绿意盎然,野花尽放,牧鞭扬起,再唱一曲山歌,能不美吗?然而,现实和理想往往差距很大——毒辣的太阳炙烤着草滩,连年旱灾,加上常年被牲畜啃噬的草滩,草低到羊都啃不住的地步。牲畜吃不到草就乱跑,觊觎着不远处的麦田。一般情况都是毛驴前边跑,我在后边追,它不累,我早已气喘吁吁。等它终于吃饱了,歇晌卧下,我也不敢回家,只能在毒辣的太阳下陪着它。时间漫长得像有绳子拽着一样,山雀儿和凉风儿一起消失,这时候我的心情用四个字可以形容——枯燥难捱。夏季还好点,冬季就更别说了。后来和群放牧,我和村里一个男孩儿一组,我就比较清闲了,只坐在那儿负责讲给他故事,他负责赶牲畜。
  大毛驴卖了,二毛驴接上,我家饲养毛驴十多年,最后那头卖了一千多块钱。毛驴于我家来说,无论是劳动上还是经济上功劳都非常大。

5
 
  家畜作为农家的重要成员,在人类发展史中是不可忽视的角色。它们是人类挑战自然,顽强生存的见证。
  家畜在减轻农人一部分劳动负担的同时,又增加了很多活。饲养它们,需要铡草、喂料、饮水、拔草等工作,繁琐而累人,但就是这“累”,使人对牲畜有了感情,家庭主妇们在牲畜出售和死亡时,总要落泪,那眼泪是不舍,而牲畜离家也会落泪,牛是代表。
  过去乡村,一到黄昏,大街上牛哞羊咩,马嘶狗跳,男人们牵牛赶马,女人们接羊打猪,牲畜都进了院子,农家院里便热闹起来,猪要吃饭,羊要喝水,牛要吃草,狗在乱叫,等所有的牲畜都安顿好了,院里安静下来,只有牲畜粗粗细细的呼吸声。忙碌了一天农人们早早躺下,油灯熄灭。
  夜深了。明月高悬空中,露珠正在草尖凝聚,池塘里不时有一两声蛙鸣传来,那惹人的狗儿听到就要附合几声。
  乡村的夜晚,静怡中总有几声动物们调皮的叫声,向大自然宣告着生命的力量……
  这就是我儿时见过的一帧民俗画。如今,这一切都淡出了我们的视野,家还在那个地方,六畜兴旺的对联却再也不贴了。可是在淡出的同时,六畜的剪影,父亲执着守护六畜兴旺对联的画面依然不断地出现在我的脑海中,形成了永久鲜活的画面。
  虽然现在很多人,包括我早已脱离了农家院,过上了方便快捷的现代化生活,但是田园生活留下的乡愁,却永久的耕植在了每一个从乡村走出来人的心中。

(责任编辑:红枫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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