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是闪电河，是滦河的源头，发源于沽源与丰宁交界处的古巴颜屯图固尔山北麓。我最初的名字是渜（nuán）河，因发源地有众多温泉而得名，所以我可是一条苗红根正的暖河哟！我认为渜者暖也。可是，后来我的名字却被人们讹化为濡河、滦河。好吧，我也只能被动接受！到了元代，蒙古人管我叫“相德因高乐”，意为“御河”，“上都河”，因其流经元上都而得名。闪电河实属谐音误传。说实话，我还是挺喜欢“闪电河”这个名字的，因为它正好是我闪电般奔放的水流和千回百转婀娜外形的真实写照。你别说，站在高处看，我九曲十八弯的美丽外形还真的很像大写意的闪电呢。或许，这就叫歪打正着？
作为一条古老的河流，我从遥远的古代走来，一路历经了多少沧桑风雨，目睹了多少兴衰成败，真的是一言难尽啊。
作为一条温暖的河流，我的职责就是温暖润泽万物，让我流经的地方繁荣昌盛。我做到了。毫不夸张地说，在我的地盘上，真正是林茂草密花香，野生动物丰富。狼、狍子、鹿、黄羊、兔等动物每天都徜徉在我的怀抱中。鸟的种类更是多得数不胜数，有鹧鸪、斑鸠、百灵……还有很多，我都叫不出它们的名字。
在人类出现之前，在我的流域内，基本上遵循弱肉强食，优胜劣汰的丛林法则。各种生物之间的竞争虽残酷，可也客观上起到了相互牵制，以达到某种平衡的作用。那时候，日子过得还算安稳。然而，自从人类踏上这块土地之后，这里就再也没有太平过。
大约在距今7000到5000年之间，有一个人类的部落率先在现在沽源县梁东到范家营一带居住。他们住在简单搭成的窝棚里，用燧石、玛瑙等打制的小石器制成工具捕鱼、打猎、种庄稼，还饲养家畜。由于生产工具落后，他们生活得其实是很辛苦的。在我的有点模糊的记忆中，他们应该就是出现在这里的最早的农耕文明。
这之后的数千年里，先后有东胡、匈奴、乌桓、鲜卑、突厥、柔然、室韦、奚等北方游牧民族在此游牧。他们逐水草而居，过着飘忽不定的生活，所以并没有留下多少他们来过的证据。
其实，每一次的江山易主都充满了刀光剑影、血雨腥风。捍卫或者争夺，谁都不肯让步。于是“黑云掩没了月色，雨雪纷纷地袭来，战马长嘶、觱篥哀鸣，狼烟在山头升起，矢刃在石间摧折……”于是，就有无数人倒下去倒下去，鲜血染红了战袍，染红了草地，染红了河水。这一幕幕惨烈的景象，是我最不愿意看到的。然而，我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要说给这片土地留下点什么，在我的记忆中，最早的应该是在距今约1600年前建造的御夷城了。御夷城就在现在天鹅湖（原圐圙淖尔）北边的大宏城子附近，是鲜卑族建立的北魏王朝为抵御柔然进攻所置的防卫设施所在地。如今，城址墙垣、残陶断瓦仍在,只不见了横刀立马的战士。后来，御夷城治所南迁，再后来的事，我就不知道了。
在距今1100多年前，又一个彪悍的民族闯入这块儿土地。带着青牛和白马的传说，契丹八部在首领耶律阿保机的带领下，打败了原先生活在这里的室韦部落，并取而代之，成为闪电河流域（那时候叫曷里浒东川）的新主人。他们扎根于此，向室韦人学习造车技术，向汉人学会了冶铸技术，并鼓励汉人从事种植业，利用流域内河湖淖泊较多的优势，大力开发盐池，经营盐业。说起那时的盐业，真可谓是兴旺发达。不仅产量丰富，而且交易广泛，开设与外界交易的榷场。那时候，经常有操着不同口音，穿着打扮迥异的客人，赶着马车前来运盐。
盐业的发达，要归功于他们的首领耶律阿保机。在我的字典里，耶律阿保机可算是一号的铁腕人物。耶律阿保机身长9尺，高大魁梧；目光炯炯，有威慑力；武功高强，惯使300斤的大弓。打起仗来，更是无人能敌。据我观察，但凡这种长相的人，一定不会轻易屈服、认输。果然，为夺回失去的汗位，耶律阿保机要大开杀戒了。
那天的闪电河畔黑云压城城欲摧，注定要经历一场血雨腥风。大帐外面早已呈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势，然大帐内契丹八部的首领却浑然不知，仍然推杯换盏，喝得正酣。他们是应耶律阿保机之邀，带着牛肉和美酒前来，真诚地表示感谢的，感谢阿保机部常年供给他们食盐。然而，酒酣耳热之际，突然，甲光向日金鳞开——耶律阿保机事先埋伏好的精兵突然冲出，瞬间杀声震天，血肉横飞，宴会厅瞬间成了屠宰场，八部首领全部被宰杀……
扫清了汗位连任道路上的障碍之后，阿保机统一了契丹各部，建立了强大的辽国，在部落中确立了绝对的领导地位，没有谁能撼动得了他了。对政治，我不懂,也不感兴趣。我所看到的是，人类为了争权夺利从来都争得你死我活！对阿保机，我虽然不赞成他用极端的方式对待其他各部首领，却不得不赞叹这个人的能力和作为。我认为，就是在他的领导下，契丹实现了前所未有的强大。
在辽统治的200多年里，九代帝王我都亲眼见过。其中第六代皇帝圣宗耶律隆绪和他的母亲肖绰（小名肖燕燕）给我留下的印象最为深刻。肖绰也就是《杨家将》故事中的萧太后。这个女人可真算得上是女中豪杰，辽在她摄政期间，达到了鼎盛时期。肖绰不仅漂亮，还很有心计，做事果敢，有韧劲，不达目的不罢休。在她摄政的几十年里， 她和辽圣宗与我比邻而居，我们几乎天天见面。“雍煕北伐”那年，耶律隆绪还是个不太成熟的毛孩子，听说宋军来犯，早吓得六神无主了。而萧太后则气定神闲，沉着应对。她和宠臣韩德让经常到我的身边来，边散步边共商退兵大计。那些重要的战略部署都是在我身边决定的。他们在商量的时候，从来都不避讳我，所以，他们的“阴谋”，我是最清楚的。
肖绰——不，应该叫承天皇太后坐镇闪电河流域，策划、指挥与宋的一次次交战，取得了一次次的胜利。在她摄政的四十年时间里，差不多有30年都是居住在闪电河的。在她们母子的治理下，那时候的草原，真是一派太平景象。“千里封疆蓟霄间，平时忘战马牛闲。居人处处营耕牧，尽室穹车往复还。”北宋苏颂出使辽，在我身边随口吟咏的这首诗应该是当时生活状况的真实写照。尤其值得称道的是，这个女人很懂得保护环境。因战争或建设需要，每次砍伐、使用完树木之后，她都让人植树造林，以修复被毁损的林地。
要说辽在这块土地上留下了什么，还真不好说，明显的地面建筑是没有的。不过既然存在过，总会有蛛丝马迹。我相信细心的读者一定会从我的叙述中找到某些线索。
别误会，传说中关于萧太后的梳妆楼其实是讹传——我很佩服人类以讹传讹的本事。所谓的梳妆楼实际上是元代古墓，应该叫“树葬楼”
耶律隆绪之后的几位大汗，我不敢恭维。之后的约100年的时候里，辽代逐渐走向衰落。然而历史就是这样，每当一个北方的游牧民族走向衰落，就会有另一个游牧民族站起来；大草原永远都不缺乏强者，也不会成为权力的真空地带。
约900多年前，又一个穿皮衣戴狐皮帽子的民族从东北走来，这就是女真。女真建立的金灭了统治这里200多年的辽，成为闪电河流域的新主人。总的印象，感觉金代皇帝似乎都很有文艺范儿，这一点在金代的第五代皇帝金世宗完颜雍身上完全可以体现出来。完颜雍跟我的见面似乎带有某种机缘巧合，我觉得他是在最美的季节见到了最美的我，从此便爱上了我，从此我流经的地方便有了一个富有诗意的名字——金莲川。约距今850年前的那年夏天，他来了，来的时候，正值金莲花（那时还是无名野花）盛开。遍地耀眼的金黄让他大开眼界，喜爱无比，于是，他脱口而出“莲者，连也，取金枝玉叶相连之意，此花就叫金莲花吧……”从此以后，辽时被称为改曷里浒东川的闪电河流域就被叫做金莲川。八百里金莲川因大金皇帝的喜爱和重视而名噪一时。为了与这块美丽的土地“长相厮守”，金世宗还在我西面的小宏城修建了金碧辉煌的行宫景明宫，作为夏季避暑打猎捺钵之所。这么“感情用事”，不是文艺范儿是什么？他在位的二十九年间，至少有十年夏天住在金莲川，四五月从燕京来，九月再返回燕京。
金代最有文艺范儿的皇帝应该是金章宗完颜璟。他就是距今850年那年的夏天父母随金世宗巡幸金莲川的时候出生的，是金世宗完颜雍的孙子，皇位继承者。完颜璟出生在沽源县的麻达葛山附近，所以，祖父金世宗为他取小名麻达葛。我很高兴，在自己的地盘上迎接这个新生命的到来，金世宗当然也很高兴。我猜想他之所以这么有兴致赐名金莲川，跟小麻达葛的出生不无关系：毕竟是隔辈子孙，爷爷与孙子初次见面，肯定格外亲。而且，冥冥之中，命运已经有所昭示：这个孙子就是他百年之后的皇位继承人。完颜璟遗传祖父和父亲完颜允恭的文艺天分，喜书法，精绘画，知音律，善著文写诗，这样的文雅皇帝，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据说，他写书法偏好宋徽宗的瘦金体，甚至达到了以假乱真的程度。与他祖父一样，完颜璟也喜欢到八百里金莲川来纳凉狩猎。每次来，都住在景明宫里。所以，我对他还是比较了解的。
从“大定盛世”到“明昌之治”，完颜雍和他的孙子完颜璟把大金朝的国力发展到鼎盛时期。然而，后期的完颜璟开始宠幸李师儿，终至国家由盛转衰。哎，要不怎么说红颜祸水呢！
完颜璟去世没几年，一代天骄成吉思汗就亲率蒙古铁骑踏上了这块土地，女真人被迫南迁，江山再次易主，蒙古人取代了女真，成为金莲川的新主人。随着蒙元时代的到来，八百里金莲川迎来了生命中最辉煌的时代。
成吉思汗是世界公认的大英雄，我很荣幸能在800年前与他邂逅。赶走女真人之后，成吉思汗曾一度驻扎在金莲川金人旧宫避暑消夏，修整军队。虽然我对女真旧主仍心怀眷恋，一时转不过弯来，可是并不妨碍我对这位世界级顶尖人物的观察。在我看来，成吉思汗真的是一顶一的大英雄，眉宇间英气逼人不说，言谈举止中流露的是坚毅、睿智和满满的自信。这一点，最让我着迷。我喜欢与阅历丰富、有思想有内涵的人进行精神上的交流。
36年后，又一个有影响力的蒙古汗来了，他就是忽必烈。刚来的时候，我吓了一跳：这不就是年轻时候的成吉思汗吗？我觉得忽必烈跟他祖父很像，不光长相，性格也非常相似。忽必烈就是在他祖父成吉思汗驻夏金莲川那年秋天在燕京出生的。如果没推算错的话，他母亲随军也应该在景明宫内住过，元世祖忽必烈很可能还在娘肚子里的时候就来过金莲川了。
已经36岁的忽必烈是带着总领漠南军政事务的使命来金莲川草原的。金莲川的景色令忽必烈流连忘返，于是就把这里当做他的大本营，他“征天下名士而用之”广揽天下人才组建了著名的金莲川幕府。刘秉中、张文谦、赵复、许衡、姚枢、窦默、王鹗、元好问、张德辉等60多人在他的感召下先后来到金莲川。这些人中有满腹经纶的学者，也有精通治世之道的谋士；有战功卓著的武将，也有某个领域的专家。这些“潜邸旧臣”围绕在忽必烈周围，为他出谋划策，潜移默化地影响着忽必烈。从此，金莲川就成为世界的心脏，达到了前所未有的辉煌。我很高兴能有这样的殊荣。金莲川幕府起初就设在小宏城附近——当年的景明宫旁边。又过了几年，忽必烈让刘秉中建造开平府，一座崭新的草原城市——开平府（也就是后来的元上都）终于出现在我身边。
忽必烈在元上都登基做了大元朝皇帝后，又在小宏城建造了察罕淖儿行宫（也即亨嘉殿，别称西凉亭），后来成为皇帝两都巡幸道路上最重要的驿站和行宫。这样，在我的身边就有了两座金碧辉煌的皇家宫殿。两座宫殿在构造上很相似，只不过亨嘉殿规模稍微小一些。那时候，实行两都巡幸制，每年夏天皇帝都要住在上都，秋天再返回大都。邮亭、驿站相继设立。驿道上，官差、邮差络绎不绝。驻夏元上都时期，皇上经常到察罕淖儿行宫来，合围打猎，喝用沙井甜水酿造出来的美酒。在亨嘉殿东北面还建有鹰房，专门用来训练打猎用的鹰隼。
有人说，金莲川是龙兴之地，确实不假。从金莲川幕府建立到开平府建成、忽必烈登基，再到后来的两都巡幸制，金莲川草原始终都是忽必烈，乃至大元朝的根据地、大后方。从忽必烈到元顺帝，没有一个皇帝不跟这里发生关系。元朝11位皇帝中就有6位是在上都举行登基仪式的。当时就有人认为，“世祖忽必烈建上都于金莲川，控引西北，东及辽海，南面而治天下，形势尤重于大都。”作为一条普普通通的河流，能用我的绵薄之力，有此孕育，也就不虚此生了。
要说元帝国给金莲川留下什么，唯一的地面建筑就是梳妆楼了。前面已经说过，其实，它不是什么萧太后的梳妆楼，而是元世祖忽必烈外孙阔里吉斯的坟墓。金碧辉煌的元上都和察汗淖尔行宫毁于元末的战火，一群头上围着红头巾的人放火把两座宫殿烧了个精光。你可能想象不出，当时滚滚浓烟裹挟着仇恨的怒火是如何无情的吞噬了这一切！呼啦啦，大厦倾塌，一切都成为了历史。如今，只剩下残垣断壁，在犀利的北风中诉说着过去的辉煌和繁盛。
之后的岁月里，金莲川几经易主，在历史的风云中变换着不同的角色。800多年过去了，河还是那条河，草地还是那片草地，只不过没有了成群的黄羊、鹿、袍子等野生动物，鸟的种类和数量也在减少。特别是近一二百年，人类以他们绝对的优势侵占了草原，也正在践踏草原。
现在人们似乎认识到我的不悦，“湿地”这个词从中央到地方多次被提及，政府已经将湿地保护纳入到日常规范当中，从此我不在体无完服。你瞧，我的身边又波光粼粼、金莲璀璨、鸥鸟翻飞、游人如织。我是闪电河，我是湿地，我是地球之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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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红枫网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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