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的记忆
生日之际,儿子拿出已经准备好的运动型智能电子手表说:“老爸,这是给您的生日礼物。”一直以来,儿子总是给我准备生日的惊喜,其实他早已给我买过一块野外用电子表了。见我迟疑,他补充道:“这表功能更多些,可同手机联用,您试试,不合适咱们再换。”这“换”一下唤起了我对“表”的记忆……
我从小生活在九连城乡丁家梁村,父亲是村里的教师,也是当时村里唯一的挣现金的国家干部,家里也只有父母以及我和弟弟四口人,在百十多户的村里生活上还算是上等户。但在我的记忆中,包括我们家在内,到20世纪60年代初,全村别说手表,就连一块马蹄表也没有。人们的时间参照,只有日出日落、月亮圆缺、参星(俗称三星)升降。生产队出工,队长的“嘴”就是“表”,学生上课,老师的“哨音”就是“时间”。1965年,学校教师增加至三名,原来一至四年级的大复式,变成一至六年级的三个班,为了统一行动学校买了一个小座钟,这时学校才有了“标准时间”。为了跟学校保持一致,父亲买了当时家中第一件“奢侈品”——一块有“鸡啄米”动标的双铃马蹄表。此后很长一段时间,这块表成了周围邻居和路经我家门前乡亲们问津的“标准时间”。
1972年,我也加入到村里的教师队伍,家里增加了劳动力,多了一个挣工分的人,生活略显宽裕,父亲有了买块手表的意愿。当时买表是凭票供应的,没有关系即使有钱也是买不到的,更何况是“上海全钢”。于是我写信托付给百货公司的同学,好在刚参加工作不久的她,费了好多周折终于搞到一块——上海全钢手表。那是1973 年春季,手表拿回家,你戴戴, 他戴戴,甚是稀罕,就连尚不懂事的小妹妹也套在手上绕两圈,它成了我们家首件“豪华奢侈品”。两天后正好是我的生日,父亲说:“这块儿表你戴上吧。”看着父亲憔悴的面容,50 岁的他自己还没戴过手表呢。我说: “您戴吧。”父亲说:“还是你戴吧,你离学校远。”说着执意把表塞到我的手里,我成了村里同龄人中第一个戴手表的。我知道,120 元钱,那可是父亲三个多月的工资、母亲哩哩唠唠一年喂两口猪的辛苦啊!这里更蕴含着父母对我的关爱和希冀。现在想来自己真不懂事,为什么就真的自己戴在手上呢——至今父爱的温暖还在,我的愧念尚存。直到三年后父亲才攒钱买了自己的“北京全钢”,戴到1992 年春节离休,直至去世。
再次买表是1979 年,经人介绍我要订婚了。那时候要彩礼的旧俗被冷落,新的时尚还未成势,买一件像样的物品就可以勉强作为订婚礼物。当时我和弟弟都在校读书,全家仅靠父亲四十多元的工资维系,家里仅有的微薄积蓄早已被我们哥俩用光,哪有勇气拿出一件像样的礼物。当我试探地征询对象的意思时,她婉转地透露,同事的对象给了一块儿“西铁城” 手表。当时西铁城表是170 元一块儿,在当时也是一个不小的数目,父亲靠多年的脸面,向邻友筹借近三百元现金,我转手于初识的对象,意思是让她买一块儿像样的表,所余给其父母和奶奶买些吃食之物。那时候,西铁城也是紧俏货,她只好买了一块儿同等价位的“天克诺”,就算是我给她寒酸的定情之物。婚后她又把这块儿表交换到了我的手上,这是我们家庭,也是我们这个小家庭首件“进口物品”。
1985 年之后,我们这个小家庭生活紧窘的状态逐步缓解,虽然没有再购置手表,但电子式挂钟,经常更换时髦的样式。
2000 年之后,寅吃卯粮的窘境基本摆脱,高档进口表虽不曾购置,但较赶时髦的普通进口表倒买了几块儿,甚至还选购了情侣表。现在包括近九十岁的母亲和儿子、儿媳、孙子都有几块儿心仪的表。
玩具的差距
平时本人很少逛商店,即便偶尔走进商店,最多在小百货、小五金柜台选一些需要的东西,吃喝穿戴之类都是夫人的任务,我是绝少问津的。自从有了孙子,无论在本地还是外出,有意无意地总想往商店溜达,尤其是玩具店、玩具柜台,成了我的重要落脚点。看看琳琅满目的货架,盘盘家里所有,想想自己的童年,自愧弗如。
现在孙子已经上小学二年级了,玩具还在不断增加。到目前为止,其玩具未做完全统计,家里的储物箱、储物袋、写字台、电脑桌、茶几、储物柜到处摆的都是他的玩具。就拿恐龙、汽车系列来说,可以说是应有尽有,小到指节大小,大到可以乘骑,手动的、机械的、电动的、遥控的一应俱全,其他类型的也是触目可及,甚至可以飞行的飞行器,昂贵的月球车都有好几件。这些玩具时刻撩动着我童年的记忆。
我最早的玩具应该是两个拨浪鼓,一个是买的,木制的,直径十厘米左右,两边绷着猪尿脬皮,击锤是两颗小红珠子;一个是猪或羊的铲铲板子(肩胛骨),扇面边缘两端扎两个眼儿,用线绳穿了两个极小的铜钱做击锤。母亲说,这是父亲亲手做的,是否是两个少亡的哥哥(50年代初因病无治疗条件而夭折)玩过的不得而知,但后来也是弟弟妹妹的玩具。会自主玩耍时,羊粪蛋儿、柴火棍、瓦碴儿片、蒿草叶儿、小虫虫儿是主要玩物。邻居的哥哥姐姐给几颗红胶泥疙蛋(胶泥球),可谓上档次的玩具,用鸡蛋在货郎挑那换几颗凉凉蛋(玻璃球),那是高档货奢侈品,就有了在小伙伴面前炫耀的资本,睡觉都要搂在被窝里。当然笤帚疙瘩当手枪,铁锹把当金箍棒,铁锹头当滑雪板那是大型玩具了。偶尔我们也自制一些玩具,比如用高粱秸秆做个眼镜啦(我们这里不产高粱找秸秆也不容易),过年时用掉落的对联纸、麻秆、芨芨草棍儿做个风呼轮儿(小风车)啦,用马莲草做个马莲垛啦,用披碱草茎、细嫩苎麻秆儿做个蝈蝈笼子啦等。我和弟弟最钟情于用红胶泥做玩具,马车、碾、磨,各种小动物什么都做,我们做的汽车、拖拉机,给个坡度也能溜走,有时我们还把自己的作品送给玩伴。家中最高档的自制玩具,要算父亲给我们做的万花筒了,这是我和小伙伴们都喜欢的重要玩具之一。
购置的玩具也有几件,印象较深的有三件,都是来探亲的亲戚买的。一件是姑妈从县城来时买的铁皮机械苍蝇,长度不足十厘米,粉色身体, 黑头蓝眼睛,腹部有个动力支撑杆,用手一转便发出嗡嗡的声音,每有小朋友参观拿出来转动几下,就“束之高阁”了,直到“移交”给弟弟时, 依然崭新如初。一件是三爷爷从北京买来的铁皮小手枪,乌黑乌黑,扣动扳机可以发出“啪啪”的声响。三天后在小伙伴面前炫耀了一番,插在裤腰带上与他们捉迷藏时丢了,找了好多天也没有找到。再有一件,是大舅妈去张家口出差买的一架小直升机,长约十厘米,上发条后机翼可以旋转。记得这三件玩具的价钱分别是二角三分、二元三角、一元八角。二十多年后, 机械苍蝇和直升机又成了小妹妹的所爱。期间父母还给买过一些,但印象不深了。
运动型的玩具,我记得只有一件,那就是父亲从挡猪圈的花车轱辘轴套上取下一根铁箍,用做大耙剩下的一段八号铁丝做推杆,做成了一套推铁圈的完整器具。小孙子虽没有这些,但到目前,他小自行车买过四五辆, 还有扭扭车、单脚滑板车、双脚滑板车、轮滑鞋、电动平衡车等, 仅这一项我和孙子就有着天壤之别。
我做过一个纵向比较,在这五十多年的进程中,就玩具而言,简直不可同日而语。以总和计算,我(50 年代)的不足弟弟(60 年代)的二分之一, 我和弟弟相加不足妹妹(70 年代)的二分之一,我、弟弟和妹妹相加不足我儿子(80 年代)的二分之一,而我孙子(90 年代)却是我们四人总和的数倍。这虽然与家庭的意识有关,但更重要的是社会经济发展、物质丰富和生活水平提高的结果。
文具的分量
上学都得有书包,我刚上学时没有书包,手拿两本上年级用过的旧书和两个粉连纸订的小本子,放学后就放在爸爸的办公桌上。到四年级了,妈妈用废布角对起来一个小书包,除了我上学用之外,也是家里的公用包。到县城上中学了,才买了个黄帆布包,这种包做教师的父亲都不曾有过,它一直陪伴我走上工作岗位。作业本用纸就是二分钱一张的粉连纸,裁作32开,写完正面写反面,铅笔写满写蘸水笔,蘸水笔写完写大楷,就这样的“废纸”最后还成了大人们的卷烟纸。一二分钱的铅笔只能保证手中有一支,有的同学还经常无笔可用,用到手无法捉住时才能换新的。削笔刀就是家里的菜刀、剪子,高年级的同学有用八号铁丝砸扁磨快做的,那是稀罕物。父亲给我的割纸小刀堪称高档品。橡皮当然就是手指和唾液了。用蘸水笔是从五年级开始的,直到高一,用过五分钱一支的木制笔杆两个,一分钱的笔尖若干个,二分钱一片墨水精,勾兑好可以用一个学期。高二时才用节省下的2.78元伙食费,买了支鼠灰色“新华”钢笔,这支笔一直伴我走进80年代。
80年代初儿子出生了,由爷爷奶奶带着。尚未上学,幼儿读物、各式书包、彩笔、笔盒、笔旋、写字画画的本子应备尽备。上学后学习用品都能够得到最大的满足。他小学所用的文具,是我们姊妹三人到高中毕业所用总和都望尘莫及的,况且还购置了儿童电子琴、小霸王学习机等高档次学习用具。两相对比,真是感慨万千。
孙子现在刚刚上二年级,各式双肩包已将近十个,铅笔、橡皮、胶棒、多种制式作业本都是成打成摞地买,铅笔旋刀逐渐升级,各式水笔、画笔、绘画纸、调色盒应有尽有,规格齐全。同时也不乏点读笔、照相机等高档电子产品,这种“享受”我们当时更是望尘莫及。
最后谈谈读书吧,课本自不必说,只谈谈课外读物。我在读小学时,课外书只读过《毛泽东选集》《老三篇》《毛主席语录》。《老三篇》不仅我,全家都会背,《毛主席语录》好几十段都能背得下来,谁背得多似乎是一种荣耀。工具书有两本,一本是50年代商务印书馆出版的深棕色面的纸张全部泛黄的《四角号码新词典》,一本是已经没有封面后用旧报纸包皮的边角磨损严重的大楷字帖,后来才知道那是本《柳公权楷书间架结构习字帖》,这两本书是我和父亲共用的,别的同学绝对没有。三年级时我就用“横一垂二三点捺,叉四插五方框六,七角八八九是小,点下有横变零头”查字法查字,并且可以照猫画虎写大楷了。这两本书一直保存到现在。1978 年在河北地矿局地质三队七二一工人大学读书时,为了了解篆字,第一次购置一本工具书1963 版《说文解字》。因工作需要1981 年用将近一个月的工资购置了一本1979 版的《辞海》。以后随着经济状况的不断好转,陆续购置各种字典、字帖、唐诗、宋词等书,到目前各类存书二百册左右。而孙子的书虽是随意购置,到目前已有将近三百册,且有不少是大部头的名著,所订阅的报刊也有好几种。
文化方面的变化如此,而属生活内容的变化就更为显著,住房、穿衣、吃饭的变化可谓翻天覆地,这些20 世纪50 年代前出生的人体会就更为深刻,本文不再细说,现就印象较深的片段撩拨一下大家的记忆。记得父亲讲过两个故事,一是20 世纪50 年代有一村干部到县城开会,回去问他, 街上卖一种像牛角一样的东西,绿的,上面带刺,能吃,这四十多岁的人肯定是第一次见到黄瓜;二是父亲有肺气肿,想买点橘子,用橘子皮提提气,就让去张家口拉脚的车倌买点。半路上车倌想尝尝滋味,没剥皮就咬了一口,觉得又苦又涩不能吃,于是找了个没人的地方,把一料斗子的橘子全倒在了水沟里。1975 年,村里一个15 岁的小孩儿问我花生是啥样子。其实我小时候能见到的水果无非是海棠果、槟子、山里红、杏、柿子等, 所能吃到的蔬菜无非是山药、圆白菜、胡萝卜。尤其是中秋节用莜面换上二斤槟子,箱箱柜柜放点以期香味,绾个果络放个槟子挂在胸前,不时地闻闻味,不坏是不舍得吃的。人们或许还记得,20 世纪七八十年代,想吃苹果、大白菜还得有车的单位到外地拉,没车的单位想要就得求人分得“一杯羹”。想吃挂面、动物饼干还得淘换上全国粮票,让人到北京捎。想吃好点的酱油、醋,只好到张家口买。而现在一年四季都能吃上想要吃的各种水果、蔬菜,可以购买各种想要的物品。尤其近年网购的流行,不出屋就能购得想要的全国各地甚至国外的大小物件。
这是时代的进步、社会的发展,当然也依赖于改革开放政策。我们尽情享受生活,享受这丰硕的成果,同时也分享着儿孙的快乐,跟父辈相比我们可算得上幸之又幸。然而,时代的潮流汹涌澎湃,社会发展脚步不断加快, 我们不应该满足现状,还需用我们的智慧和干劲去创造更加美好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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