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回老家收拾东西发现一个相框，凝视相框内那些发黄的照片，沉淀在记忆里的往事又被激活，一个个场景在脑海中浮现。
似水流年，滑过的总是淡淡的眷恋。三十多年前，家里的墙上挂着两个木制相框，里面装着二三英寸大小不一的黑白照片，这相框以及相框中的照片也算是家里重要的饰物之一了。那时候，村里人想要照相得到三十多里外的平定堡镇东围子国营照相馆，背景自然也是一块蓝布或黑布。人们照相基本上没有什么造型，也不时兴摆个pose，照片或是面部特写两人照， 或是正襟危坐、一本正经严肃的全家照，或是穿着当时流行的制服、军装， 手捧语录本，胸佩毛主席像章的半身、全身照，虽一脸的笑容可掬，却显得极不自然。每当看着父亲往相框里装相片，就觉得神圣而庄重。我趴在炕上，注视着父亲小心翼翼地把相框从墙上摘下，扣放在柜子上，然后用干毛巾拂去上面的尘土，拔下别挡板的小钉子，将硬纸挡板取下来，把一张张小照片叠起来放在旁边，噘起嘴对着相框里的玻璃四周哈气，用毛巾仔细把玻璃擦得锃亮，再把所有照片按大小轻轻地摆放整齐，虔诚得像个教徒。待相框反过来的时候，照片摆放得密而有间，恰到好处。每当看着有自己的照片装进去，总是端详良久，泛起一波一波的小激动。
记得第一次照相是在七岁那年的春天，看着邻居家孩子拿着姐妹三人的照片玩，我回家后饭也不吃，哭着也让妈妈给自己照相，妈妈只好答应带我和妹妹到平定堡镇去照相。过了三四天，有生产队的马车到镇里办事，我和妈妈、妹妹便乘车前去照相。一路马铃叮当马蹄疾，满目春色景宜人。照相时，我好奇地看着摄影师傅钻到黑布里面摆弄着照相机，心里牢记着妈妈“不要眨眼、以防拍成瞎子”的叮嘱。确实，那时候照一次相不容易，道路远不说，还得花挺贵的钱，必须照成好看的照片。最后照片上的我昂着头，睁着大眼睛，脖子伸得老长……
说真的，我挺喜欢拍照，小时候拍照是觉得新奇，想看看照片上自己的喜怒哀乐，而长大后拍照是想留住每一段定格在时光里的美好记忆。但过去照相并非易事，自七岁那年那张“伸脖子”照之后，便没有机会再照相。直到1979年7月，生产队长批准用三套马车拉着我们全班二十几个同学，到镇里的照相馆拍了一张黑白初中毕业纪念照，记得照片的布景是人民英雄纪念碑，随着一道弧光闪过，留下了我们青涩的青春印记。那时候，人们为了能有一张照片，留下过多少心酸和无奈，多少惋惜和遗憾。有一年夏天，村里一位本家爷爷病重，老人提出想和一辈子没有离开过村子的老伴拍一张合照。但家人知道照相已经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更何况在家里照！眼看老人闭着双眼，到了弥留之际，儿女们心急如焚。后找来生产队长商量，试着求在镇上工作的老乡，请照相馆的师傅来家里给照一张相，了却老人的心愿。第二天天不亮，大儿子就骑了生产队的毛驴去镇上求人请人。晌午前，当大儿子满心欢喜地领着照相师傅回来的时候，家里已经号啕成一片……
当历史的指针指向20世纪80年代，随着改革开放的一声春雷，中国进入了一个新世界，农村经济踏上了繁荣兴盛的大道，人们生活水平有了日新月异的变化。照相的机会也日渐增多，相片也由黑白两色走向五颜六色。照相也不再是国营照相馆一家独享，不少照相个体户走村串户上门照相，人们照相方便了许多。1988年，我的第一张彩色照片是和妻子的结婚照，我高她矮，为了显示“平等”，只好从墙角提块砖头过来，让她踩上去。那时两人不好意思靠得太紧，刚站稳，随着一声“咔嚓”，留下了一张“非常必要”的合影照。
我结婚那天，母亲打早步行六里多路，执意请了邻村的个体户摄影师为我们婚礼照相。母亲说，现在条件好了，孩子们一辈子结一次婚，怎么也得留个纪念。其实，母亲雇摄影师，还有一个目的就是借着结婚办喜事家人们难得聚齐，要拍个全家福。那天，院子里挂满了红彩条、红对联、红灯笼，母亲忙前忙后，指挥摄影师一会儿拍装饰喜庆的婚房，一会儿拍大红被褥，一会儿拍色味俱佳的饭菜，俨然一位大导演的风范，尽管有些疲惫，但难掩内心的兴奋。最后，让摄影师拍全家福，留下了一张中间父母端坐，我和妻子、姐姐、妹妹、哥哥两侧，小侄女手拿一束鲜花，靠在母亲腿上歪着头注视镜头的照片，照片上一家人笑容满面。这张全家福， 是我家最好看的四英寸“大”照片，也是我家唯一一张全家福。这张全家福被父亲装在了相框的中央，全家福的周围布置了我结婚时的其他照片。好几次我回老家，见母亲在擦抹大红柜子的时候，总要停下来对着墙上相框里的这张照片端详良久。在母亲看来，这张全家福是她导演的最得意的作品，里面包含了成长的全部幸福。
其实稍微留意一下时下的结婚照，多是光艳照人。两人相依相偎，甜蜜得令人眼热，加上各种浪漫的背景和造型，都是颇具明星感觉的艺术照， 再衬以款式新颖、高雅华贵的水晶大相框或纪念相册，挂在客厅或卧室中， 成为许多年轻人家庭中一道亮丽的风景。虽然这些照片价格不菲，但富足的人们并不在乎，总要留下一生中最重要的青春浪漫的气息和甜蜜温馨的回忆。
2000 年5 月，我回老家，二哥正在院子里给一头红色耕牛刷毛。见我背着照相机，便让我给他和牛拍一张合影照。他说，这是刚买的耕牛，四岁，膘好，正是干活的好年龄，这回耕地种地不用犯愁，得照相留个纪念。我知道，二哥家里生活困难，前两年为了给自己看病把家里唯一的耕牛卖了以后，就一直靠亲戚朋友帮衬维持着春种秋收，有一头属于自己的耕牛是二哥多年的心愿，如今这个心愿实现了，二哥自然高兴得不得了。于是， 二哥左手牵着缰绳，右手搭在牛背上，留下了一张满脸自信、红牛抬头目视前方的“人牛和谐”照。转眼快二十年过去了，现在二哥家已今非昔比， 通过种菜收入加上享受购买农机具补贴政策，已经有了拖拉机、旋耕机、播种机、收割机等七八台农机，地里的农活全部机械化作业，种地省劲又快捷。
如今我的照片上，穿着或是西装革履，或是鲜亮的休闲运动套装，背景也是碧波的大海、辽阔的草原、杭州西湖、桂林山水、黄山云海，还有日月潭风光、摩天台夜景，甚至埃菲尔铁塔、阿姆斯特丹运河、彼得大帝夏宫……而相片大多是自己相机拍的，多出自亲朋好友之手。现在使用的照相机都是高清晰数码相机，不仅消除了换取胶卷的麻烦，挑选照片也十分方便。就是随手摸出手机照出来的照片也是特别清晰，将照片储存在电脑里，形成一个普通相册不能代替的大容量“电脑相册”。翻开相册，一片五彩缤纷展现在眼前，风景人物照、朋友聚会照、孩子生日照、会议留念照，内容繁多，神态各异。有了OK手势、兰花指手势、双手托下巴、单臂支撑歪头等萌萌哒造型。照片上，绽开的笑靥、秀美的景色、漂亮的服饰，无不展示着时代的进步、生活水平的提高和精神风貌的变化。
尤其沽源周边每年上百亩油菜花田和向日葵集体怒放时，金灿灿的田野成为婚纱摄影的首选。天鹅湖及闪电河一些旅游庄园还特意打造了薰衣草、金莲花等许多种类的花卉基地，每年夏秋季节来沽源拍摄风光宣传片的游客也成倍增长。居家过日子的小媳妇们也多在晴朗的日子里结伴出行，在一条条花带里，用手机镜头记录下每一年里不同时期的美丽。
再回首，翻翻看看，一张张小小的照片虽不起眼，却抖落出多少春夏秋冬，定格成一束束时代的永恒，真实地记录着我们每个人、每个家庭，乃至整个社会的历程。从中既可读出过去艰苦的岁月，也可折射出今天改革开放带来的富足，带我们走进视野开阔的人生世界，走进浩渺深远的社会生活。尽管有些过去的照片在今天看来有点幼稚可笑，但改变不了人们对那段岁月的深切回忆和久久思念、对如今享受新生活的无限喜悦、对改革发展成果的倍加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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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红枫网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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