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花滩乡地处沽源县西南边界,其下辖的西坝村与崇礼区以高山厚土相接。大马群山正是从这里由崇礼最高峰桦皮岭缓步走低进入沽源境,沿南部坝头一路迤逦向东而去。时而拱起成峰、时而断裂成谷的连绵群山,遂成为大马群山过境的莲花滩、小厂、丰源店等沿坝乡镇的主要地貌特征。 在莲花滩乡,大马群山沿着三棵树村、榛子沟村分别切开一道大口——人称“独石口”与“马莲口”,均可上通坝上开阔之地、下达京畿沿途重镇,自古便是官商民通行要道。也是当地人对莲花滩主要村落聚集地所俗称的“三大沟”中的东沟与中沟,而西沟正是被大马群山横亘阻断的西坝村沿线一带(现在幸得张承高速钻山为洞,连接起沽、崇两地天光,天堑已然变通途)。莲花滩所辖的34个村庄,便如野生菌菇般世代生息在这四座大山与三道沟谷里,并为村子四周的大小山峦取出“南坡”、“西沟、“大石崖茬”等等乳名,朴实的一如他们自己。“八塔沟”、“石门梁”、“大东沟”、“支锅石”分别作为这四道大山中的风景绝佳处,又恰似农门子弟中的佼佼者,以其高峻灵秀被外界所熟知。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地处大马群山向坝上草原过渡地带的莲花滩乡,山地与丘陵交错,放牧与农耕并举,铺成出一幅与县域北部平原地区截然不同的田园炊烟起、牧歌倦山归的风情画卷。这里的人们,既有沟谷间肥沃潮润的巨幅缓坡可供耕耘,莜麦、胡麻、山药、大豆等高原作物少种可温饱多种可出售;又有水草丰美的山地草场放牧牛羊饲养骡马,温驯的四肢动物在田地里是伙伴在屋檐下是朋友;还有不可尽数的山珍野禽富足着日常生活,劳动需要的篮筐锄把甚至建房用的柁檩梁柱,亦可向大山伸手讨要。只要肯付出劳动与智慧,春华秋实的大山从不辜负有心人。 山对于人的养育,不止于物产,更在于精神。孩提时代,这大山就像四季上新的杂货铺,似乎永远有寻之不尽的好吃的、好玩儿的。从冻土未开的料峭三月到繁花遍野的清凉盛夏,再从叶黄草枯的寥廓清秋到风雪呼啸的皑皑隆冬,大山变着花样拿出红红根儿、羊奶奶、山杏、酸柳柳、岱黄娘、欧李果、覆盆子、棠梨等等山瓜野果,又用清溪里水墨点一般的小蝌蚪、桦树梢上一窝刚长出嫩翅的猫头鹰、土坡上瞪着明亮眼睛向洞外窥探的黄鼠、在雪原留下一串三脚足印的山鸡,逗引得大小孩童一会儿爬坡一会儿进沟,一会儿下河一会儿上树,一会儿又把小动物般柔软的小身体紧紧贴在大地。这群聒噪吵闹、精力旺盛的人类幼崽,时时震荡大山的耳膜使它不得清静,而无言的大山却同时有条不紊地在为他们完成天地间最为慷慨而赤诚的、关于美的教育,调教出一代又一代踏实坚毅、乐观知足的山里人。 山对人的启发,不受时空局限只作用于山脚的常住户,却会追随那走出大山的游子直到天涯海角。有多少人会像我一样,幼年时觉得四周的山可真大呀,爬上一座平缓的土包都要半天。岂料登顶看到也只是更远处群山层层叠叠的淡蓝色薄影,便觉得这大山是自己永远也走不出的了。但长大后饱览过天下的奇山异峰,再回头望家乡,曾经如同挂满琳琅宝物般散发出夺目华彩的座座高山,竟是那样黯然地后退成一个个小小的点——于是,就发出那个关于山与人最朴素的追问:故乡的山,怎么变老了? 但是山,不就是在我们渐渐长大的时候,渐渐矮小变老的吗?当我们还不足那株同年的灌木高,村子四围的山便是我们的全部世界。当我们留给大山一个背影越走越远,它便自动与我们的行程反比例换算,成为我们的世界里越来越小的点。其实,又岂止是莲花滩这一带不知名的山耐不住人增年岁岁月老呢!即便是珠穆朗玛,白雪埋葬了鹰隼折翅的双翼,就会迎来多少人类的双足。而登顶之人将世界踩在脚下,第一高峰便也瞬间苍老成记忆。 纯粹的自然之山——哪怕壁立千仞、金刚不坏,终究敌不过自然寿命百年有余的人。只因,山死,人活。唯有被人生生不息的创造力开过光,蛮荒之山才会获得更深层的“存在”意义。 正因如此,我对莲花滩那一带绵延不断的大山以及生息其中的人,始终都怀有超越爱之上的敬——山如父亲一般以身体发肤养育儿女,儿女亦以血肉之躯遍植青松为崇山峻岭重披绿装。从2000年开始,京津风沙源治理工程进行到莲花滩,历时6年,造林20万亩,设置塞北林场分场营林区、作业区5个,发展护林员30人,并在所造林区栽桩拉网封山抚育。在莲花滩造林过程中,时任塞北林场场长的李宝金,创造性地采取个人认购荒山、承包荒山等多种绿化模式,有效地解决了单纯依靠政府造林管护力量不足的缺陷,实为铸就京津防护林绿色长城第一功臣。而我的妈妈,顶住社会家庭多方压力,认购荒山八千亩、承包荒山一万三千亩。以“为了种树而种树”的单纯又执着的精神,不仅高标准完成主体林区工程,甚至将高价也雇不到人的边角沟沿自己也种上了树,塞北林场在大石门营林区西山立下私有制林纪念碑记载其先进事迹。身高一米五、体重不足八十斤的妈妈,以头顶星辰可以作证的三年风餐露宿,绘就两万一千亩巾帼风流。 这山,我还从未去过。然而我已知,就算它海拔并不高,我也无从翻越。人以精诚热血为它通经布络,它便活了。我长它亦长,甚至等我魂消骨沤,它依然随岁月长青。期待有一天,我还能与妈妈同登至高之巅。也许,妈妈已苍老的如同秋风中佝偻弯腰的蒿草,但我只会更深情地向你献吻——就如同我已将这合着热泪的吻,印在莲花滩群山坚毅的额头上。 青山与人相守,共日月,永不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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