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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军出事了”,“文军把腰弄断了”,“文军绝食了!”这消息从上头街传到下头街,从东营村传到十亩大井工地,传到围井建园田工地,传到东营村南山刨石头的场子,也传到大队里其它的自然村,甚至更远的地方。人们谈着、说着、议论着,还有很多的人带着好奇,带着同情,带着怜悯之心到家里看望文军。文军倦缩在床上,似哭似笑地接受着人们的愁脸、苦脸与叹息之声。翠花一次次地迎了张三又送走了李四,眼眶中的泪水掉下噙住,噙住掉下。翠花也一次次不厌其烦地耐心倾听着大妈大嫂们的“要想开”,“要挺住”的规劝话语。尤其是不看前、不看后,远近闻名的“招人烦”大嗓门的声音:“白马王子变成了屎壳郎”,“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像针似地扎在身上,像刀似地捅在心窝里。翠花就像饼锅上的魚,从里到外接受着难以忍受的油煎烘烤。
翠花娘比以前更忙了,平整园田回到家,喂了鸡,喂了猪,就急急忙忙地烧火做饭。过去做饭有时还胡弄胡弄,随便热点腾点就算了,自从文军出事之后,她做饭更细、更精了,有时还要单独给文军和翠花做一些,还要急急忙忙亲自将饭菜送到闺女家,端到女婿的床前,并亲自将饭菜一勺一勺、一筷一筷送到女婿的嘴里。她看到终日倦缩在床上的女婿,看到逐渐消瘦憔悴的闺女,一次次掉下伤心的泪水。她自责,她后悔,不该让新婚才三天的女婿去给自家找马;她忏悔,她愧疚,她一辈子都对不住女儿和女婿。心灵手巧的翠花娘边自责边为女婿做了一个专用的”裤头”:按照裤头的样式尺寸用新布做了一个双层的裤头,裤头里面再装上薄薄的海棉,既适用方便,又不会屎尿滚到被褥上,她要用心,用情,用实际行动去弥补对女婿的亏欠。翠花爹一天去闺女家一次几乎成了一条不成文的规定,不言不语的他将女婿家的院子打扫得干干净净,将压水井的水压了一桶又一桶,提到缸里,直到缸满为止。将小房中的块煤用小锤敲成拳头大小,放到木头小箱中,将从自己家中带来的一捆捆木材整齐地码到小房的墙边。将摔坏的自行车整修弄好放在小房中。他带着愧疚,带着负罪感,任劳任怨地去干这些本应是闺女和女婿做的事情。他从内心深处认为,女婿的灾难是他一手造成的,所有人的不幸都是他带来的,他不把马放丢,就没有这悲剧,就没有这不幸,他既是给女婿扫一辈子院,打一辈子水,干一辈子活,也还不清欠女婿的帐,也赎不回自己犯下的罪恶。
文军爸窝了一肚子的火,张嘴闭嘴都是亲家的不是。每当想到自己英俊的儿子变成现在的模样,每当想到自己老来没人照顾赡养,每当想到自己断了后续的香火,他绝望,他心灰意冷,他的精神早已崩溃。平时很少喝酒的文军爸,中午喝,晚上喝,既是早晨也喝,他要用酒精来麻醉自己,终日活在醉生梦死之中。
聪明可爱的文雅早晨一起来,就急急忙忙往哥哥家跑,坐在哥哥的床边,给哥哥讲着她所知道、所记忆的童话故事。她从不嫌弃哥哥床中散发出来的臭味、怪味,而且还帮着她的嫂嫂清洗哥哥拉的让人呕吐的屎尿。
夜幕降临,漫长的夜晚开始了,翠花躺在文军身旁,眼望着天花板,两眼紧盯着新婚的拉花和大红的喜字,回忆着新婚前夜两人赤条条在硕大的笸箩中沐浴,回忆着新婚之夜的洞房花烛,回忆着新婚三天中的日日夜夜......翠花的眼泪湿透了枕巾。
终日沉默不语的文军,万念俱灰,什么大学梦、城市梦,什么与翠花花前月下,都成了泡影。他每日直愣愣地瞅着天花板,遥想着今后的人生是那样的渺茫,遥想着自己的前途是一片的暗淡,遥想着自己今后没有半点希望的一切,他血冷了,他心凉了,他彻底绝望了。他要用绝食,他要用饿死,他要用这最有效也最宜采取的手段来结束自己的生命,来结束因自己的不慎给心爱的妻子和可亲可近的亲人们带来的无边无尽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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