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猎狂
时间:2017-06-21   作者:张瑞明   点击:

  泥娃的爷爷,人送外号吓惊狼,自称是解珍、解宝后人。吓先生名不虚传,年轻时闯过关东,被熊瞎子舔了脸,右眼废了,颅骨上斜挎一条尼龙布带,箍个黑眼罩。从此,吓先生面目狰狞,一脸煞气。他为人处世却也仗义,定方水一带,十里八村的熟人,没少吃他打的野味。
  祖传的缘故,吓先生酷爱狩猎,一年四季闲不住,天上飞的、地里跑的、河里游的,只要入了他的法眼,十有八九小命不保。吓先生狩猎,有三字真诀,稳、准、狠,口诀中尤以狠字为最。
  秋天,沙河里的鱼甩子,吓先生赤脚站定河滩,手心里团好一挂粘网,甩膀子一抖,哗啦一声,坠着尖钩的网片,沉到河里。吓先生不慌不忙,点根紫钻吧嗒吧嗒抽着,只剩烟屁时,拇指一翻,弹掉,烟头在水里挣扎几下,刺啦一声,咽了气。吓先生腾出双手,握紧网线,奋力向后一拖,沉甸甸一包鲫瓜子,在岸边的草丛里抗议。吓先生蹲下,张开蟹钳般的手掌,把鱼一条条摘进帆布口袋,挂到自行车后架上,吹着口哨回家喝汤。吓先生的妻子,性格与丈夫相反,一副菩萨心肠,却拗不过丈夫,一边蜕鱼,一边念佛超度亡灵。
  腊月变天,黑黛山大雪封山,树枝上亮晶晶的冰挂上,落满麻雀。天蒙蒙亮,吓先生打开仓房,从屋顶的椽子间掏出个一米长的布包,解开麻绳,里面是一团发黑的棉絮,抖开棉絮,里面是一层发黄的报纸,展开报纸,是一把单管老套皮。吓先生摸了摸私藏二十年的真家伙,嘴角露出狡黠,轻轻装进一条口袋,裹好。吓先生又打开木箱,取出一条褡裢,上面挂一串鞭炮般的子弹,黄铜弹壳,粗过拇指。吓先生将褡裢缠到腰上,系好白茬皮袄的扣子,背上猎枪,出发了。
  日落西山,吓先生跺跺脚,震下毡疙瘩上的积雪,推开家门,一股山野寒气裹着他,像佛爷的气场。妻子慌忙卸下他肩膀上的两条口袋,一条裹着发烫的猎枪,一条装满黏黏糊糊的麻雀。妻子闭着眼,把血淋淋的麻雀倒进大锅,叹口气说,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泥娃他爷,日后别造孽了,杀生多了会遭报应。吓先生一只好眼睁圆,目光剜得妻子直打哆嗦,不敢再言语。妻子知道,丈夫眼罩后面的黑洞里,藏着一股恨水,熊瞎子的仇,记在了鲫鱼和麻雀身上。
  端午一过,村里疯传一条消息,说芦苇沟出现一只黄羊。好事者纷纷扛了扫把钉耙,四处寻找。吓先生嗤之以鼻,一群脑残,黄羊长着四条腿,能站在那里挨打?果然,几天下来,众人连黄羊的影子都没见。
  吓先生等众人散去,独自到芦苇沟探查,果然见河滩边有黄羊蹄印。顺着蹄印寻找,芦苇丛中,有一堆新鲜粪便。吓先生弯腰捏了一把,放到鼻子下嗅嗅,透着草地味道,断定不是本地牲畜。吓先生早听说,经年的开垦,坝上草坡退化,草地动物四散,保不齐,这黄羊就是不速之客。
  吓先生拿定主意,返回家吃了晚饭。天近一更,他穿衣起床,下地时碰倒了夜壶。妻子打个冷颤,一把扯住丈夫哀求,泥娃他爷,咱这一带从未出过黄羊,定是个神物,万不可害了性命。吓先生甩开胳膊,呵斥一声,你懂个屁!这事天亮办,不定好活了谁。提上鞋后跟,摸着上玄月出门,肩上扛了铁锹。
  吓先生披星戴月,钻进芦苇沟,找到黄羊蹄印。吓先生对着蹄印点点头,经验告诉他,芦苇沟一带,水草丰美,黄羊远道而来,必不会轻易离开。黄羊这东西,喜欢循着气味故地重游,若要再次饮水,必会原路折返。
  说干就干,吓先生挥舞铁锹,在蹄印出现的地方,连挖了一溜平行于河面的深坑,又找来树枝,虚搭在坑上,再拔一堆苇子草掩盖。陷阱挖好,吓先生一屁股坐下,望着河面反射的鱼肚白,大口喘气。喘够了,摸出一支烟点上,吧嗒吧嗒抽成烟头,刺啦一声弹进河水。起身,拍拍屁股,扛着铁锹回家睡回笼觉。
  日上三竿,吓先生朦胧中听到聒噪声,是街上传来的熙攘。叫嚷声,起始部分被睡梦遮盖,只听到后半部分,有人喊,掉坑里了!吓先生一骨碌爬起,穿鞋往外跑,心脏像鼓槌,敲得一只好眼金星乱坠。
   吓先生一口气跑到芦苇沟。河滩边上,叽叽喳喳站满人。吓先生没等挤进人群,高喊一声,谁也别动,黄羊归我!场面顿时安静下来,大家盯着他的眼罩,让开一条路。吓先生三步并作两步,窜到土坑边,双手撑住身体向下看去,坑里躺着个七岁男孩。
   吓先生撕心裂肺喊出个名字,晕厥过去。回声如一块终将沉没的石子,在河面上蹦跳,泥娃!

(责任编辑:红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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