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一三年的夏天,暑假快开始的时候我提出了一个建议,想带公公婆婆和父母和儿子去旅游几天。挑一个近点的地方,别购物,就是走走看看。 很担心丈夫不同意,他是一个一只香烟分两顿抽的人。也担心公公婆婆不同意,他们是把在购买生活必需品之外花一分钱都看成是犯罪的人。但是,他们都同意了。 我的父母也同意了,虽然之前他们俩都说瞎花钱干啥。 这四位老人都没有旅游过,平均年龄在六十八。不至于行动不便,也不是行动迅速敏捷。我觉得现在不带他们去走走,以后不太好带走了。 再说,儿子暑假后就升高三了,他自己要强,班级里也燃烧着竞争的气氛,两方面把个孩子折磨得像是一条沙滩上的鱼,气息奄奄。他眼睛里的焦灼烧疼了我。 在车上,俩老太太都愿意跟自己的老伴儿坐在一起,看来女人不论多大年纪都还有浪漫情怀的。何况她们从来没有这么消闲地出这么远的门儿。四位老人都兴奋,东张西望,絮絮谈天。我们三口倒很自然,看着老人们的勃勃兴致,感觉这次旅游真的很有价值呢。 虽然我们是一对普通的教师夫妻,我们双方的父母都是农民。但是,我们也来到了秦皇岛、山海关。我们住在小姑子租住的房子里,玩了几天。我和小姑子抢着买菜,俩位老太太抢着做饭,俩个老爷子抢着喝酒,过了几天开心的日子。 在普通人家,这是一次多么寒酸的旅游;在我们家庭,这是一次多么奢侈的旅游。 一行七人,观感肯定各有不同,但是,都是快乐的,这个,我知道。大家食欲很好,神清气爽。在我们平淡简朴的家庭发展史上,这是一个重要的页码。在四位老人的记忆里,也将是一段新鲜的另类内容。只有我知道这次活动的决策艰难和举重若轻,也只有我明白我开启了他们人生的一扇美好的窗,让他们第一次看见了故乡之外的世界。 而我最想告诉读者的是一段小插曲。是一个一百元钱的故事。 那天,我们在山海关景区游览。在题匾上书“天下第一关”字样的门楼下,有一家经营照相业务的小摊子,很普通。不普通的是,摊子边上拴着一匹骏马。 银灰底色撒着白色花点儿,我想起李白写过的“五花马,千金裘”。骏马高大、彪悍,威风凛凛。我们都看见了这匹马,赞美了这匹马,路过了这匹马。因为,我的老爹过去询问了骑马拍照的价格,是五十元。他跟上我们离开了那匹马。 游逛了一段后,我忽然找不到我的老爹了,我儿子毛遂自荐去寻找姥爷。过了很久,他回来了。他说姥爷在后面。而且,儿子神秘地从衣襟地下抽出来一张硕大的照片,是我的老爹骑在那漂亮的马上,向马下仰视他的人招手。老爹很威武,照片很美观。 我一瞬间就看见了老爹的眼神儿,那是在追忆他的锦绣年华。 我的老爹曾经是一名河北坝上农村的大队书记。他从二十三岁起就经常骑着一匹白马往来于居住的小村庄和大队部村庄之间、大队部村庄与公社村庄之间,带领着全大队的社员走过了二十多年的热气腾腾的人民公社集体生活。他公平正义,办事干练。那时,老爹年轻英俊,白马快步如飞,那是那个年代的乡村一景,当然,这些都是听父辈告诉我的。如今的老爹已经步履迟缓,头发稀疏花白,耳朵也不灵了。他努力地听着人们的对话,但是,往往还是被丢在谈话的局外了。他每天与老年麻将友切磋牌技,或者充当我老妈的全职跟班儿。当然,今天,他骑在白马背上,有时光倒流之感,我也感受到了。 但是,我问儿子花了多少钱,是儿子付的账吧,儿子说,一百元,因为放到最大了。是姥爷掏出了他老人家自己内衣里的钱。 我心疼老爹的一百元钱,又高兴老爹重现了往日神采。 老爹催我把照片放包里,他怕我老妈看见,心疼钱,影响游玩的心情。那天一个下午,我看见老爹的脚步比平时矫健了许多。脸颊上的红潮久久未褪去。 晚上,我偷偷问老爹,真舍得花一百元照相啊,这可不是你的风格,谁知,老爹告诉我,是我儿子返回去,看出了姥爷久久站在白马身边想骑马拍照,给他张罗拍照的,并且付了款。儿子说的理由是,他会跟他妈报销,让姥爷别心疼外孙花掉了积攒了很久的一百元钱。 得知付款真相后,我犹豫许久,我不能揭穿儿子美丽的谎言,又得照顾老爹别有心理负担。我跟儿子说,你姥爷的私房钱用到了点子上了,真值得。又跟老爹说,我给孩子报销了,你放心吧。 第二天去海边游泳时,我仰躺在沙滩上,看着水中嬉戏的十七岁的儿子,他正从一个孩子成长为一个青年,小脸上挂着稚气的深沉。我心的海洋里激荡着无边无际的幸福:这个时代的年轻人,能拿出自己节省下来的钱体贴祖辈的人,真是太不容易了,而且,孩子还细腻地感知了姥爷的心思,能正确权衡金钱与亲情的分量,更弥足珍贵。我为儿子健康而正确的金钱观感到放心,更为他懂得体贴成全亲人心愿的高情商感到安慰。我的聪慧自强的好儿子,在未来的人生里,会成为一个赢家的,因为他懂得付出,珍惜亲情,我相信他会赢得未来的伴侣和伴侣家人的善意,也会获得工作同伴的人性化关照。作为母亲,我知道这一切都在意料之中,即使有一天,我化为乌有,把他丢在这个世界上,我也还是放心的,因为我相信毕竟这世上多数的人,都还是懂得投桃报李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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