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望乡村,那里是一片亘古的从容和荒寒的恬静,但是,在乡村的生活深处,也有它的圈圈波纹、丝丝涟漪,而搅动它们的,总是那些乡村女人粗拉拉的手。 山村里的女人好虚荣。最爱跟别人比的是自己的美貌,比眉眼、比肤色、比身材,如果比不过去,就比衣裳,比色彩的艳丽、比式样的新鲜、比购买地的遥远。然后就是比丈夫,有钱没钱、力气、长相、口才。然后比孩子、比房子、比庄稼、比做饭的手艺、比亲戚朋友等等。实在没得比了,也要比打骂猪鸡的嗓门大不大,说的笑话荤不荤,被男人调笑的次数多不多。 跟虚荣有亲戚的是嫉妒。山村里的女人跟山外的女人一样爱嫉妒,只是她们表现的更旗帜鲜明、痛快淋漓。别人家发财,自己是要失眠的,甚至是要生病的,至少也得嘴唇起个泡泡啥的。嫉妒了,怎么办?努力挣钱呗,暗中较劲,夫妻同心,让家庭经济建设打开一个新纪元。大多数的男人们为了博得老婆的欢心,或者是想求得一份耳根的清静,每每去为老婆的貌似英明的决策冲锋陷阵,劳累不在话下,赔钱也有可能,但是,他们夫妻是两股绳,拧着劲要发家致富的。农村社会里的经济简直就是这样发展起来的。 因为赤裸裸的虚荣坦荡荡的嫉妒,难免制造流言蜚语、邻里闲话,惹出些花絮飞飞、纠纷处处,红了脸面、青了鼻子。 但是,如果真的有人要打斗起来了、夫妻要离婚了,人们是要站出来制止的:怎么了,怎么了,谁看见了,谁听见了,谁作证呢,没人作证就不算。这些简直就是酱油醋葱姜蒜,没有这些,日子就是餐桌上的一碗白饭、麻将牌里的一张白板。 显摆自己是随意、嫉妒别人是业余、搬弄是非是调剂,因为古老的男尊女卑思想,女人被弱化,女性的觉醒和自我完善在乡村里还有很艰难的历程、任重而道远。其实乡村里的女人们基本上都是勤劳的、单纯的、热情的。 从生产队时期的铁姑娘到现在的里里外外一把手,农村女人半边天,谁说女子不如男。 清早起来做茶饭,喂鸡喂猪喂狗同时干,嚼着馒头,手里一瓢水浇在窗台上的花盆里,盆里开着杨秀秀、蝴蝶兰,隔着院墙都能看见。罩上头巾跨上车辕子,去地里就是一个庄稼汉。驾着摩托车去放牛、赶羊,开着三轮去赶会,现代的乡村里的女人基本上是五项全能、文武双全。她们爱庄稼一点不比爱丈夫少,在土地上跟在灶台前一样有作为。 农闲时节,手可不能闲,过去纳鞋底,现在缝鞋垫,五色花布满炕头,花花绿绿十字绣。时兴什么缝什么,管它好看和难看。嘴也不能闲,嘁嘁喳喳,说不完的东家长西家短。不是阴谋诡计,纯属没心没肺,不考虑会得罪了谁,就只为说话时的痛快淋漓。 近些年,也有女人参加男人们的打麻将,急赤白脸、患得患失,心跳出汗,却是乐此不疲。孩子饿了,找了来,给两块钱打发到小卖铺去,幼儿瞌睡了,就睡在自己的腿上,或者,奶头上吊着个孩子,手眼忙活在麻将桌上,真是革命生产两不误的女中豪杰。亲朋聚会、乡邻红白喜事办宴席时,也有喝酒的女人,放下锅铲端起杯,一样的满面生辉,一样的热情豪气。 过去乡村女人的爱情,基本上可以理解为包办婚姻,嫁了谁,就是谁,她们甚至可以说是嫁给了一座房子、一座院子、几十亩地、她们的爱属于这些,包括屋里生出来的小孩子,后来长成的大孩子,以及孩子的孩子。兀兀穷年,不曾废离,时迁情不变,白发送华年。不知道她们可曾盘点过自己的一生,但她们的一生确实是乡村荒寒、辛劳、寂寞日子的缩影。 碾坊、草垛也曾经记忆着一些花花绿绿的故事的引子,但在沉重的生活压力下,都渐渐没有续集、灰飞烟灭,在一代代老人的口里,变得像聊斋故事一样的诱人而诡秘,让儿孙们万分好奇又不可思议,到父母、爷爷奶奶那邹巴巴的老面孔上去寻觅,哪里还有一点点桃花柳色的蛛丝马迹? 极其少数的乡村女人追求过爱情,也有人因此而贫寒一生,不知道她们当年喜爱的男子,到中年时还能否让她们称心,是不是自己真正看得上的那一种人,不知道她们心里的滋味,是微甜略辛,还是微苦又甘?不知道她们自己怎么判定自己人生的输赢,山依旧,水无语,乡村情事都埋藏在了岁月的皱褶里。这里,土地和山河之间,似乎有一种生死契阔的欣喜和厮守,大于流年,多于纷扰。 不知道现在的新一代乡村女人心里是否也在幻想不一样的人生,只看见她们万分虔诚地训导着儿孙,让他们读书学习,打扮好他们,送到城镇的学校里去。自己情愿化作一棵丑老坚韧的树根。她们计划着家里的经济,指挥着大人孩子的劳动和生活,打扫和打理着一家人的房子、院子、日子,眉眼淡定,坚强也坚韧。为了儿子,情愿忍让媳妇,为了丈夫,对婆婆百般迁就,几十年的劳碌、荒芜、贫寒都奈何不得她们。她们的喜怒哀乐与屋子周边、村头河畔的青草一样,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当我手握一把年龄,心神淡定时,远望乡村,对那些女人神驰遐想,许多淳朴而不失聪慧的眉眼便闪过脑海,她们呼吸的都是澄净的空气,饭桌上多是纯天然的菜蔬蛋肉,她们大都有爽朗的笑、慷慨的哭,她们是她们自己。乡村女人还喜欢鲜艳的衣裳、爽快性格的人,她们能用自己勤劳的手把叶子的生活打理成花儿的生活,能把田畴间的农舍建设成丈夫孩子心里的殿堂、离开家的孩子们一生的怀想,比如我们的母亲、祖母。那些女人们,扎着花头巾的、戴着套袖的、整日系着围裙的、因为劳动经常穿着平底鞋的、因为哺乳或怀孕身材丰富的女人们,她们用永不停息的手烧煮、缝补、洗涮、清扫着我们的日子,她们用母性的光辉普照着我们这个农业为主的国家的村村镇镇、家家户户,她们,就是生活本身。她们在旧的、甚至是新的时代里,都是农人眼里心头的花朵和星辰,也是山村的魂魄和精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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