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房子:
你好,好久不见。
请原谅,时隔一年多,才想起给你写这封信。
离开的时候没来得及道别,其实心里还是有好多话想说的。
2016年10月1日,趁着假期,回家参加发小的婚礼,正赶上你被拆迁。时间很紧,就匆匆地踏上火车,返校了,却来不及道一声“珍重”。
你座落在西围子内街五道巷(即使从来没数过究竟从哪数算第五),这是写在身份证上的官方地址,扪心自问,假如我是一个陌生人,拿着这份地址去寻找你,估计也够呛找到。那就说说我给你的定位,青年湖畔,二小附近,如此鲜明的沽源地标性建筑物,有谁不知道呢?(现在那里已经拆迁改建了,确实有人不知道了。)
你建于何时,我已无从考证。1985年,爷爷因为工作调动,一家人从二道渠搬到沽源,从别人那里买来了你。从此,你就成为了我们的家。
银色的大门,那是更换了许多次的,这是你最后的样子。大门进去,是一间木头搭建的走廊。在我看来,它的作用不仅仅是存放自行车、杂物,那是夏天最让我开心的地方。小时候,挂一块儿自制的黑板,一支粉笔,那片儿的孩子就能办个学堂,不知道“老师”讲了什么,“学生”学了什么,反正有模有样,总能吸引许多人,估计学校的魅力不过如此。夏天太阳直射得厉害,人们懒洋洋的。“我爷爷去哪了?”“走廊坐着。”这是夏天我与奶奶的日常对话。爷爷退休后,就成了那里的常客。一个马扎,一杯茶水,时常加一个上窜下跳的我,就可以待一天。奶奶干完家务也喜欢来这里乘凉。他们之间总有说不完的话,聊过去,聊孩子,不时训我两句,“你看,刚换的衣服,又弄脏了。”有时候,也真是奇怪。他们从同学到结婚,三四十年了怎么话还那么多。爷爷奶奶的对话就似翻开的一页页插图的装帧的故事集。这里装满了他们一起经历的风风雨雨。他们的爱情开始于沽源一中的校园,青涩而懵懂;他们的婚姻不涉及房子、车子,只关乎柴米油盐;他们的日子,从农村到县城,围着生计、孩子转。四十多年,总是那样平淡,有股“土味儿”,跟romance(音译罗曼蒂克:浪漫的意思)丝毫挨不上。爷爷退休后,没有什么不良嗜好,每天就是围着他的老伴儿,嘘寒问暖。但是,他也总会抱怨,“你奶奶的这个嘴呀,真是能磨叽。”爷爷每天就在这样的矛盾中开心地送走了每一个日出与日落。傍晚,是这里最热闹的时候。邻居们下班了,吃完饭也喜欢过来坐坐。刘奶奶是住了几十年的老邻居,几乎每天过来,有时带着自家小院产的蔬菜,有时带着小孙子,有时自己一个人带着一肚子的话过来乘凉。邻居也有一些新搬来的,流动性比较大。唐山的兵叔叔,据说受过伤;年轻的新进父母,还不能深谙培养孩子的道理;远道而来的河南媳妇,好像有四五个孩子,却独独怜惜最小的男孩儿。在这里,我的邻居们,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开始了热议,无论是国家大事还是日常琐事无所不有。孩子们这时候也拿出看家本领,大秀一番。跳皮筋,唱着顺口溜,变着花样;捉迷藏,巷子里四散跑开,还有那种体力好的,能一口气跑到青年湖边躲藏,结果也只是天黑了,自己乖乖回家;掷骰子,几个小女孩儿蹲在地上,杏核在手中上下翻飞,男孩子们只能投来“崇拜”的目光。前几天去博物馆,才知道这是满族的传统游戏,历史久远呀。童年的游戏还在继续,那片儿的欢声笑语久久在走廊回荡……
穿过走廊,就是正院了。两座正屋坐北朝南。屋顶上有烟筒,每次回家,总会不自觉地抬头看一眼,袅袅炊烟似裹着饭香,被风吹开,飘向远方,却让人心安。也许因为北方坝上地区春秋凉、寒冬冷的缘故,房子总是低于地面,加一节门槛,每次进门,都要下意识地抬起脚。小时候,那是摔跟头的事故频发地。屋子里的灶台,火炕是北方人家的标配。记得邻居家那时还有风箱,而今,这些都是应该进博物馆的物件了。屋里最显眼的家具莫过于靠墙的一排、红漆粉刷的大立柜了。里面总会被奶奶塞满各种零碎的东西,没事的时候,我就钻进去淘点宝贝,好吃的、好玩的,应有尽有。可能大学不小心入了历史这一行的缘故,对一切有年代感的东西都情有独钟。一次,忽然看到柜子的内壁上贴着“大跃进”时期的报纸,已经发黄,字迹模糊,但隐约可以嗅到那个“激情似火”年代的味道。这可是实实在在的第一手资料,比历史课本上的枯燥叙述有价值多了,陈旧的立柜也顿时充满了历史的厚重感。更给立柜争光添色的是上面摆着的写着“毛主席万岁”的一尊毛主席像,似乎是瓷制的,毛主席慈眉善目,军装军帽,刻画得很细致。那时候似乎家家都有,倒也不觉得稀罕。而它吸引我的地方只是奶奶放在那儿的零花钱而已。
院子很大。这里是爷爷和我都想占有的地盘。爷爷赋闲在家,开始二次创业,院子就是他的基地。院子东边,整齐地排列着兔笼,鸡笼,还有一只大黄狗。动物们以它们独有的方式和平相处着,有时候也会闹点小矛盾。爷爷朝九晚五地照顾着小动物们,有时,我也会帮忙喂点草之类的。最值得一提的是,“养兔风”盛行时期,爷爷的《獭兔养殖攻略》,曾经吸引了许多仰慕者来请教,在那个偏远的小镇,确实令人敬佩。院子剩下三面的土地都在爷爷的手里得到了充分利用,严重“侵占了”我的地盘。玉米、白菜、果树等植物种得到处都是。一片儿嫩绿,一片儿青绿,一片儿深绿,走进小院满眼的绿色是那样的惬意。当然,这片绿色也有我的功劳。春天刚发芽,不准过去玩,怕踩了幼苗;夏天生长期,不准过去玩,怕碰掉叶子;秋天果实累累,还是不准过去玩,怕弄掉果实;冬天,终于能去玩了,早已白雪皑皑,看不着地面。我就这样无私奉献了许多年。炎炎的夏日,晒得人睁不开眼睛,慵懒许多。一个马扎,乘着豆角架的余荫,听着虫鸣鸟语,或读书、或闲聊、或睡觉,许多古诗词应该就是那时背会的,至今忘不了。阳光透过架子投下的斑驳影子,在书本上的字里行间晃动,在爷爷的脸上跳跃,那时的我总想用手抓住,爷爷总是笑笑说:“时间是抓不住的”。
到了收获的季节,提着菜篮子,围着小院绕一圈,沉甸甸的。果蔬们总会被当做走亲访友的佳品,纯正的绿色无公害。如果说陪伴是最长情的告白,那么,老房子,我想对你说:“谢谢你陪我长大,我愿陪你老去。”
听说要拆迁了,棚户区改造。住了这么多年,都不知道这是棚户区。消息一出来,邻居们开始筹划着搬迁,大家在不同小区买了房子,虽在一个县城住着,却不会经常见面了。小区的绿化也赶不上爷爷的绿油油的院子。我也长大了,去外地求学,一年中也只是匆匆地来,匆匆地走。
新娘的车队沿着青年湖绕到了我们的五道巷,有些认不出了,拆得面目全非。曾经这里是闭着眼都能到达的地方。孩子们从童年到读书、结婚,也离开了这里,去了全国各地,有了自己的家庭,创造着属于自己的生活。以后也不会回来了吧,也再也回不来了。因为,我们的老房子被改造了。
老房子,再见了。
年少的时光,再见了。
纵然有许多的不舍,但我相信我们的五道巷90号会被再度建设,成为家乡新的名片,就像年轻的我们一直在路上,只愿遇见更好的自己一样。
曾经的伙伴
2018年5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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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红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