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张家口市政区图,我们会看到沽源有一个特殊之处——同时与张北、崇礼和赤城接壤。在“四县”交界处,有一道约9公里长的山沟,就是沽源县莲花滩乡境内的八塔沟。
八塔沟北口在距张承高速约2公里的西坝村,南口是崇礼县的韩家窑村。从西坝村南不到1公里处开始,顺着约35度斜坡的老土路一溜下坡,大约1公里后才到达沟底。沟底与西坝村落差约500米之多,是名副其实的天然“坝子”, 也是坝上与坝下的重要分水岭,所以先人称之为“西坝”。
八塔沟俗称“小石门”,与莲花滩乡东坝村南的“大石门”平行,是亘古以来沽源西部及北部通往赤城的另一古道。从东坝过大石门,穿越君子堡、马营等村庄,就可通往赤城。从西坝过小石门,穿越崇礼的韩家窑、张家窑(两村一小山之隔),就是赤城境内的挡将梁,再通过松树堡等村庄就通向了赤城县城。大小石门似一对孪生兄弟,历来是行人车马、驼队牧群南来北往的重要道口。大石门沟面较开阔,交通相对便利,现在又修了柏油路,一改原来砂石河湾的蜿蜒崎岖和马车辙道的坎坷不平。小石门的八塔沟可能因狭谷太窄,目前还没有油路,仍为老年人记忆中的“瘦马西风古道”。沽源和赤城的纽带八塔沟,从童年时代就留在我的记忆中。改革开放前,交通条件好的,是马车、牛车和毛驴车,差点的,只能靠“11路”(两条腿步行)。印象中八塔沟的路很长,但当年为寻根走亲,我每年冬闲都要来往一次,宁愿戴月披星,也要争取清晨出发天黑到达。
据祖籍为赤城马营乡松树堡的父亲说,当时村里青壮年或被抓走,或外逃他乡,所剩无几,有青壮年男子的家庭整天提心吊胆。一天晚上掌灯时分,正下着细雨,闻狗叫而知土匪已到村口(沟口)的父亲,在祖父母的催促掩护下,从窑洞后翻越打谷场一路摸黑向北奔逃,土匪闻声在后面骑马紧追。父亲边跑边想,只身一人躲避在坑沟或林蒿间,或许能幸免于被抓吧。奇怪的是,当时土匪竟放弃了追逐,第二天祖父等人满怀惆怅,上谷场向父亲逃走的方向眺望时,看到窑洞后方一片被填平的土豆窖上,留下了深深的凌乱的马蹄印,还有一个清晰的人头戳的圆坑。原来是“马失前蹄,人头点地”,就像刘兰芳评书描述的情节,土匪因落马折颈而放弃了追赶,使父亲得已逃过一劫,并沿着八塔沟上坝,在沽源西辛营一带落脚安家,并在那里度过一生。
从西坝村往下(南)走,八塔沟里第一个村落就是八塔沟村。无论步行还是赶车,这4公里的距离,真是“下坡容易上坡难”,因平面落差悬殊而成为天造坝头。目前,八塔沟村的村民已全部搬到外地,只剩下梁风荣老人的6间房子坚守在那里,陪伴着坝头上几代老祖宗的一片坟茔。有史以来,八塔沟村没上过二十户人家,但岁月把这十多户人家与这道沟紧紧捆绑在一起。当年山西大槐树一带人逃荒时,梁万库等梁氏几家一路向北,过金沙滩,颠沛流离到八塔沟。他们“慧眼识得风水地”,在此安顿落脚,垦耕养牧。来自南方的一户石姓人家也定居于此。那时沟名和村名都不叫“八塔沟”,而叫“石人儿沟”。因为有一尊石人,屹立于沟西坡一湾处,所以此湾叫“石人儿湾”,而这条沟和这个村则被称为“石人儿沟”。石人高三米有余,站在能看到它的任何角度,都感觉它酷似人形,或俯首静思,或翘首傲视,或垂怜脚下,或爱抚侧方……角度不同,形态各异,栩栩如生。石人儿周围,有塔状的高低不等的八块巨岩,小则一米见方,大则八九立方米。虽大小不一,但块块上面都平坦坦的,如众星拱月一般围着石人儿,布局十分协调。
梁家、石家和后来从赤城马营一带来的王家,这十几户人家住在石人儿沟这世外桃源,以农耕养牧为生,过着富足的生活。石人儿沟满沟是蒿草灌木,而东沟较为开阔的草坡地带,坡度缓,灌木少,满是萋萋绿草,被称为“圈牛沟”。梁家以养牧为主,马牛羊驴骡都养,还养了几头大骆驼,家景很好。他家雇的长工从“吃水泉”挑水,挑回去一担,只用前边一桶,背后那桶总是倒掉。原来他们怕背后一桶被挑水长工放屁熏了,不能饮用和做饭——可见当时梁家何等讲究!石家土地很多,也过得很富裕。他家以种莜麦为主,兼种小麦、土豆、蚕豆、豌豆、胡麻和荞麦等,需要雇很多长工短工,农忙时节在院中搭起饭棚垒灶做饭。
1932年秋天的一个傍晚,天气突变,狂风大作,刮得蒿草庄稼纷纷伏地,树冠剧烈摇晃,粗壮的树枝“咔咔”断落,水桶盆子满院骨碌,“叮当”作响,沟里飞禽走兽匿迹藏身……总之,像要把房子吹走的阵势。人们瑟瑟团坐在昏暗的麻油灯下,哪敢入睡?大风一夜未停,次日天明风停了,早早起来挑水的人们发现,石人儿不见了!石人儿彻底消失了,像塔一样的八块巨石却岿然不动,后来“石人儿沟”就被改称为“八塔沟”了。
这场大风过了没几天,庄稼开始发黄,到了开镰的节气。有一天中午,几朵不太起眼的乌云翻滚着,黑沉沉地压在“石人儿沟”上空,继而电闪雷鸣。山雨欲来风满村,一阵大风过后,豆大的雨点夹杂着冰雹从天而降,霎时间暴雨倾盆,满沟白茫茫不见山树之影。大雨足足下了一个时辰,从西坝一带及各沟小岔涌出的山洪汇聚沟中,迅速漫满沟底,如一条乌蟒顺沟向下窜动,水中石块碰撞着,“咔咔”作响。山洪穿过石人儿沟村时,石家院中饭棚内的灶台及满满一锅莜面餽儡被水冲走,倾刻间便无影无踪了……
乌云散尽,山洪暴发了好长时间才渐小渐停。整个石人儿沟满目苍凉,不见了往日清晰弯曲的车辙,遍地星罗棋布的大小石块,还有横七竖八的木棒树枝等。石家饭锅被冲没了,庄稼受灾严重,几乎绝收。那年冬初,他们“投石问路”,举家搬到地名带“石”字的独石口一带,再没有回来。从此,石人儿沟村只剩梁家一大户和王家几户。一场风、一场雨的经历,似真似假的传说,没改变这条小石门沟的容颜,却改变了这条沟和这个村的名字。
八塔沟虽然只是短短9公里,幽窄的峡谷却衬托出两边山岭的高耸和起伏绵延,令人荡气回肠。这里虽比不上九寨沟,也比不上龙庆峡,甚至比不上老掌沟,却有着历史上留下来的边墙。这道边墙在八塔沟村南2.5公里处,东西走向横穿八塔沟两边的崇山峻岭,不知尽头在何处。它是沽源与崇礼的边界,也是古代汉族与北方各族攻守交锋和划疆而治的见证。
直至如今,八塔沟没有任何污染,没有人工雕琢,是纯天然原生态的自然环境,也是沽源境内特殊地貌的浓缩地。由于特殊的地理位置(坝上与坝下交界)及特殊的地貌和气候,这里的土壤和岩缝中含有多种有机物质,加上地下水充沛,植被十分茂盛。原始的桦树、棠梨树、山梨数和山杏树,各选适合自己的土壤蓬勃生长,一片片、一丛丛不知名的灌木衬托其中,郁郁葱葱。各种树叶随季节变化而变换颜色,像无数幅水彩画卷供人逐幅欣赏。林间野草丰茂,从春到秋百花交替怒放,或红或黄或蓝或紫,各自绽放着自己,从沟底铺到山顶……
这里药材、野菜和山货品种繁多。药材有大黄芪、小黄芪、防风、芍药和金莲花,有补血止血的苍蝇花,有能除眼中尘土的磨眼籽儿,而分布最广最多的,则是大柴胡、小柴胡和解毒排毒的狼毒花了。偶有挖药材的人,隐约闪现于林间或山崖间。芍药花通常是白粉色的,但据老人们传说,在刀棱嵯山腰,一直有一株开红色花朵的芍药,很是奇特,后来不知被什么高人挖走了。
野菜中居多的是黄花、蕨菜,还有枲麻、山韭菜和苦菜等等。农历四月至五月初,是采野菜的大好时节,不到半天时间,就能采到一篮篮的黄花、蕨菜,一个个满载而归。坝上沽源人热情得很,采回的野菜少不了送给城里或外地的亲朋好友,让大家共享绿色山珍美味。接下来是采韮韮花的季节,草韮韮独特芳香的味道比韭菜花香百倍,涮锅子、吃莜面时都是绝配,饭桌上一有它,人们就会胃口大开。
到了夏季,八塔沟满阳坡山杏树,树上绿绿的果实结得圪垯垯的,刚熟好的那几天,摘一颗放到嘴里,那叫个酸,那叫个倒牙,一旁看的人都直流口水。记得小时候在西辛营念书,每年“六一”儿童节都有八塔沟人赶马车、驴车拉几口袋山杏来卖,5角钱一搪瓷碗,孩子们吃得可解馋了。过不了多少天,山杏红了脸,“老”了,不能吃了,满枝头的杏核被摘下来做杏仁露。接着,红玛瑙珠般的棠梨子、金黄的山梨及包裹严实的榛子,又结满了枝头,还有隐身草丛的托盘儿、欧梨儿,这些纯天然的美味野果,在沽源其他很多地方都见不到。
秋天到了,蘑菇起了,品种真不少。老远望去,其它地方的草都是翠绿的,蘑菇圈的草却格外墨绿,为寻找蘑菇提供了明显的标志。名贵的白蘑菇、青腿子不易找到,最常搬(当地人称“采蘑菇”为“搬蘑菇”)到的是黑片子、虎皮香杏和水香杏这几种。八塔沟村那些记住了“老地方”的村民,赶上雨水涝的年份,一会儿就能搬一担蘑菇, 这一点都不夸张。黑片子蘑菇蘸山药鱼,这种吃法是沽源一绝,谁吃起来似乎都没个饱。
在树木野草繁茂的季节,八塔沟最常见的是崖壁上蹿来蹿去体形酷似松鼠的小动物——毛葛狸(据说毛葛狸钻进崖缝后,人在缝隙口使劲磨石头,不久它就会跑出来),而其它动物就不会这样。冬季叶落草枯后,常有野生动物的身影和在雪地上留下的足迹。有经验的猎人一看足印,便知是狐狸、獾子,还是狍子、野兔,偶尔还有狼的足印。野鸡、半翅和喜鹊等在雪地留下的爪印,不光猎人能分辨,一般村民也能分得清。
大自然能赐予八塔沟这些天然的野生资源,除与它处于坝上坝下衔接的地理位置形成的特殊地貌、气候和土壤有关,也跟这里地下水极其充沛有关。上世纪60年代前,几乎每个小沟岔都有清澈的泉水涌出,其中大的泉眼有三处。从西坝村和八塔沟村之间的头道泉往下,还有二道泉和吃水泉。1976年唐山大地震前后几天,这三道泉流出的水都变得白色污浊,让人不禁猜测这些山泉到底源于何方。虽然现在各小沟小岔的小泉不再出水了,但这三道泉仍在日夜不停地涌流。有了这三道泉水,滋润了八塔沟的一草一木,使得八塔沟人一代代生生不已,而他们的家禽家畜、沟里各种野生动物,包括“呱呱”的青蛙、翩翩起舞的蝴蝶,也得已不断繁衍,生机勃勃。
每到冬季,泉眼中流出的水渐渐结冰,冰面足有三四公里长,漫及沟两侧的山崖根处。尚未冻硬的泉水流淌在冰面上,白色的蒸气笼罩沟底,与两边山崖上皑皑的白雪融成一幅银装素裹的画卷。冬季赶着牛车马车,牛马蹄子踩在冰上特别滑,若牲口没钉新掌(牲口钉掌后蹄子更耐磨,还可防止打滑),经常拉着车滑倒在冰面。忠诚的牲畜滑倒后前腿跪着走,那场面让人十分感动。车轮也时常把冰面碾塌,深深陷入冰中,这时赶车人就遇到了大麻烦,只能卸掉牛马想别的办法把车弄出,靠人工推拉一段,到冰厚处再把车套上小心翼翼地走。
八塔沟,既有曾将少数民族与汉族隔开的古老“边墙”,也有崇山峻岭中与张北草原天路、崇礼桦皮岭融为一体的原生态美景,还有东出口处韩家窑村、破堡子村外的大石门柏油路,加上四县交汇的得天独厚的独特地理位置、岁月留下的沧桑峻美的容颜,所有的这一切,必将一起挑开沽源旅游的多彩面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