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又梦见了母亲,梦见了母亲的坟茔和坟旁那已干涸的小河,醒来心里酸酸的,眼睛涩涩的。 母亲走了,静静地安息在生养她的土地下,安息在曾经滋养了一代又一代河子村人的小河旁。 我的家乡沽源县河子村,村不大,两个自然村也不过百十户人家,村前村后皆有河,故名河子村,可谓实至名归。 村后三里地,曾经是一条大河,但在父辈甚至祖辈的记忆里,河就无水了,仅剩下宽大的河床,东西横亘在草原上,每年雨季到来,积水成淀,形成一个个巨大的水洼、坑塘。河床里的水草也就疯了似的长了起来,用那野性的绿色铺满了整个河床,也成了一些飞禽走兽的乐园。 村前一里多地,就是让我至今魂牵梦绕的小河。河不宽但却蜿蜒曲折,每逢春、夏、秋三季很少有断流的时候,一直向西注入九连城淖。在我童年的记忆里,每年春天以后,到河的南面拔灰灰菜、剜甜苣菜,给生产队种地、锄地、割地都要卷起裤腿赤足过河。到了伏天的中午,经常和小伙伴到河里洗澡玩耍。上初高中时跑校,一天过两次河,到南岸三里多地公社的农林中学念书,直到四十多年后,我从事湿地资源普查工作时,才知道家乡的小河名叫灯笼素河,发源于张北县三号乡,流程也不过三十多公里。知道了小河名字,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愉悦,但我和乡亲们仍然习惯亲切地叫它小河。 小河是我童年的天堂。每到盛夏,小伙伴们就自发地组织起来,在小河上选一处河道宽阔的地方筑堤、垒堰,形成一个大水塘,然后来这里游泳,洗澡。村里像我这个岁数以上的男人,绝大部分都会几下狗刨式的游泳,无不得益于小河的恩赐。特别是发大水时,河里不知从哪里冲来了小鱼,有时还能在淤泥里摸到鲫鱼和小鲤鱼。河里无水时,我还到河里玩过打井的游戏。我和伙伴们在河床沉积的沙层上,用手向下挖个圆圆的洞——技术不好也会塌方——挖到一尺多深,里面就会渗出水来,一眼井就成了。孩子们挖井时全神贯注,那个认真劲儿,要是能用在学习上,一定会是好学生。 河子村过去地域宽阔,小河流经村东南、南面和西南面的漫漫草滩。据父母讲,在民国时期,这里还是野草高可及腰的水湿滩(专业用语称“河流湿地”或“草甸湿地”)。夏秋季,放牛羊的人就得留心了,因为牛羊有食饱卧眠倒嚼儿的习惯,卧在草丛里很难发现,牧归时必须清点核对,少了就要及时寻找,不然的话,就可能丢失或被狼吃掉。 村东南是一眼望不到边的“坐底堰”,是村里的打草场。为啥叫这个名字,谁也说不出由来,可能是一片低洼之地,河水大了就要溢出河岸,将两岸的肥沃草场滋润一遍,而靠村的这边地势较高没有水患的缘由吧。夏秋的“坐底堰”,河的两岸绿草茵茵,微风抚过荡起层层波纹,一浪推着一浪循环往复,散发出沁人心脾的阵阵清香。这里狐兔出没,时有狼踪,小时候母亲经常叮嘱我和哥哥,千万别去那里玩耍,小心让狼叼走吃了,到周边的地块干活时,一般由大人带着。 上世纪70年代,在大上农业的形势下,在公社农机站东方红拖拉机的轰鸣声中,“坐底堰”被开垦成了耕地。不幸的是由于深耕,把长草的黑粘土扣到了地下,却把底层的白碱土翻了上来,下雨时黏糊糊的,进不去,出不来,干旱时坚硬无比,收成自然也就不好。 过去立秋后,村里割地的大多是些女人孩子,男劳力基本都去“坐底堰”打草去了。男人们排成队列,像雁阵似的用大镰一趟一趟挨着打,打下的草晒干后拉回垛成垛。那时生产队的牲畜过冬都吃大镰青草,个个膘肥肉厚,壮壮实实。“坐底堰”被开荒之后,没有了打草场,牲畜就只能吃秸秆了,加上饲养问题,死的死,病的病,集体种地都成了问题。记得有个生产队队长就说:死就死吧,到了八零年就实现农业机械化了,种地不用牲畜了。 “坐底堰”被开垦了,对集体畜牧业发展负面影响很大,但当时公社及大队,要战天斗地,认为弯弯曲曲的小河,致使流水不畅,对防汛不利。公社在南滩用帆布搭建了个指挥部,高音喇叭一架,动员全公社社员集体会战,将自然形成的、弯弯曲曲的美丽小河拓宽取直,母亲带着我和哥哥也参加了会战。河道取直了,两岸堆起了高高堤堰,水再也无法溢出河岸,去浸润岸边的草场,一遇洪水直泻而下。到1982年我离家外出上学时,小河就很少有水了,进入21世纪后就更难见到潺潺流水了,随之而来的后果是,全县最大的九连城淖干涸了。 九连城淖是个咸水湖,据史料记载,辽金时代称狗泊,当时面积在方圆百里以上,盛产硝(硝酸银,熟皮子用)和盐。这里产的盐俗称硝白盐,含有硝等成份,又苦又涩。解放以前人们都是用水先把硝白盐泡上,做菜时舀点当盐用。我小时候,还见过买不起大青盐(锡林郭勒盟额吉淖尔盐场生产的湖盐,跨供张家口坝上和崇礼县)的个别人家食用硝白盐的。 九连城淖干涸后,沽源西部经常是十年九旱,土地盐碱化、沙化严重。在湿地普查中,由于这个淖的存在,九连城镇还成为沽源境内张家口坝上国家重要湿地分布面积最大的地方。在湿地分类里,咸水湖周边的漫滩称盐沼湿地,但现在九连城的盐沼湿地包括已干涸的淖,早已是有盐无沼,大风时不时把芒硝刮起,淖和淖的周边,白色尘霾翻滚,遮天蔽日。 写到这里,我的脑海里浮现出一幅幅画面:慈祥的母亲带着我和哥哥,有时趟过小河去河南的农田里剜甜苣菜;有时带着我和妹妹把大石块放在河边的水里,用白碱土当洗衣粉,在石块上面浆洗被褥,把洗过的被褥面展开拉直,四个角用小石块压好,晾晒在河边的草滩上……这时,我的耳畔回荡起丁小青唱的《等着我,小河》,“我要走了弯弯的小河,你在流泪层层浪波——家乡的小河你别难过,我会回来,你等着我。” |
(责任编辑:红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