扈从北行前记 [1]
元 周伯琦[2]
 

　　至正十二年[3]四月，伯琦由翰林直学土、兵部侍郎，拜监察御史。视事[4]之三日，大驾[5]北巡上京[6]，例当扈从。
　　启行至大口[7]，留信宿。历皇后店[8]、皂角[9]，至龙虎台[10]。皆纳钵[11]，犹汉言顿宿[12]所也。龙虎台昌平境，又名新店，距京师仅百里。
　　五月一日，至居庸关而北，遂自东路至瓮山[13]。
　　明日至车场[14]。在缙山县[15]之东，沃衍[16]宜粟，岁供内膳。
　　又明日入黑谷[17]，过色泽铃[18]。高峻曲折，凡十八盘。遂历龙门[19]，及黑石头[20]；过黄土岭[21]，至程子头[22]；又过磨儿岭[23]，至颉家营[24]；历白塔儿[25]，至沙岭[26]。
　　自车坊黑谷至此，凡三百一十里，皆林深复谷，村坞[27]僻处。山路将尽，两山高耸如洞，尤多巨石。近沙岭，则土山连亘。地皆白沙，深没马足。过此，则朔漠平川如掌。天气陡凉，风物大不同矣。
　　遂历黑嘴儿[28]至失八儿秃，又名牛群头[29]，地多泥淖。其地有驿[30]，有邮亭[31]，有巡检司[32]，阛阓[33]甚盛。驿路至相合。北皆当牧之地，无林木。遍地地椒[34]、野茴香[35]、葱、韭，芳气袭人。草多异花，五色。有名金莲花者，似荷而黄。
　　至察汗脑儿[36]，犹汉言白海也。水泺深不可测，气皆白雾。其地有行在宫[37]，曰“亨嘉殿”。阙庭[38]如上京而杀[39]焉。置云需总管府[40]，以掌之。沙井甘洁，酿酒以供上用。又作土屋养鹰，名鹰房。驻跸[41]于是，秋必校猎[42]焉。
　　此去纳钵曰郑谷店[43]，曰明安驿、曰泥河儿[44]，曰李陵台驿、双庙儿[45]，遂至桓州，曰六十里店[46]，即乌桓[47]地也。前至南坡店[48]，去上京一舍[49]耳。以五月十九日抵上京。历纳钵凡十有八[50]，为里七百五十有奇，为日二十四。大抵两都相望，不满千里。往来者有四道，曰驿路[51]，曰东路二，曰西路[52]。东路二者：一由黑谷[53]，一由古北口[54]。古北口路，东道御史按行[55]处也。伯琦往年分署上京，但由驿路而已。黑谷辇路[56]，未之前行。因忝[57]法曹[58]，肃清毂下[59]，遂得见所未见，实为旷遇云。
　　鄱阳周伯琦自叙。

注释：
　　[1] 《扈从北行前记》，又名《扈从诗前序》，为作者为其《扈从诗》所做之序。此为《前序》，又有《后序》（《扈从北行后记》）。周伯琦于元顺帝（元惠宗）至正十二年（1352年），以监察御史的身份，扈从顺帝由大都巡幸上都，东路出西路还。《前序》记录东出沿途所见，《后序》记录西还沿途所见。扈从，即随从。
　　[2] 周伯琦（1298—1369年）：字伯温，号玉雪坡真逸，饶州鄱阳人（今江西省鄱阳县人）。元代书法家、文学家。以荫授南海县主薄，后转翰林修撰、监察御史等职。曾被元末江浙义军首领张士诚扣留平江十余年。
　　[3] 至正十二年，即公元1352年。至正（1341—1370年），元惠宗第三个年号，也是元朝最后一个年号。
　　[4] 视事：任职从事政务。
　　[5] 大驾：指皇帝出行，仪仗队规模最大者为大驾。泛指皇帝的车驾，这里指元顺帝。
　　[6] 上京，即元上都。位于今内蒙古自治区正蓝旗五一牧场境内、滦河上游的闪电河北岸。始建于蒙古宪宗六年（1256年），初名“开平府”，中统五年（1264年）改名“上都”，又名“上京”、“滦京”，是帝后避暑的地方。
　　[7] 大口：今北京市海淀区清河镇小营联合小区，回龙观南，或在清和与西三旗之间。
　　[8] 皇后店：一名皇堠店。位于元大都西北六十里处，今北京市海淀区西北旺镇皇后店村。
　　[9] 皂角：今北京市海淀区北三环内皂角庙。
　　[10] 龙虎台，又名新店。今北京市昌平区老城西北五里南口东北，为长三里、宽二里的条形高土台，又高又平又宽敞，有虎踞龙盘之势，故名龙虎台。捺钵规模较大，供应较齐备，为元朝皇帝北出居庸关必然住宿的地方。
　　[11] 捺钵（nà bō）：契丹语，又译作纳拨、纳钵、剌钵等，本义是辽帝的行营、行宫、行帐，相当于汉语表示皇帝出行所居之处的“行在”，或“行幸顿宿之所”。后引申为帝王的四季渔猎活动。这里是本义住宿的地方。
　　[12] 顿宿：住宿。
　　[13] 瓮山：今北京市延庆县井庄镇东红山村。
　　[14] 车场：元时为“缙山花园村”，今北京市延庆县旧县镇车坊村，距离旧县老城二里。
　　[15] 缙山县：辽、金旧县，元为龙庆州，别称“缙云”。今北京市延庆县旧县镇老城。
　　[16] 沃衍（yǎn）：指土地肥美平坦。
　　[17] 黑谷，又作黑合川、黑峪口。今北京市延庆县香营乡黑峪口村。车坊北十里，即入燕山边缘，有两个入口，黄裕口和黑峪口。
　　[18] 色泽岭，即涩石岭，黑谷路标志地名。位于延庆县永宁镇四司村东南，为永宁镇与大庄科乡分界线。主峰海拔1144米。《延庆州志》说，色泽岭“在永宁（今延庆县永宁镇）东北”。《察哈尔省通志》：“涩石岭（色泽岭）在县东北六十里”。
　　[19] 龙门：应为白河边上的龙门洲。据专家考证，赤城县相关地名有龙门关、龙门县、龙门山、龙门所、龙门洲，但只有龙门洲这个古地名最接近，大致位置应该在白河堡和千家店之间。
　　[20] 黑石头：一名黑石川，今黑水。
　　[21] 黄土岭：今延庆县刘斌堡乡周四沟村北面
　　[22] 程子头：应在今龙门所一带。
　　[23] 磨儿岭，又写作穆尔岭或磨儿岭，大致在今东万口至白草镇一带。
　　[24] 颉家营 ：应在磨儿岭北面，东万口至白草镇之间。
　　[25] 白塔儿：又写作“拜达勒”，应是蒙语拟音。或因早先沟口有白塔，今无存。位置应该在从白草镇到老掌沟的黑河河谷某处。
　　[26] 沙岭：根据路线、地貌多白沙的情况来看，应在沽源县丰源店乡坑坑村附近。西北距石头城50余里。明洪武二十九年（1396年）曾在此（时称“沙峪”）立开平中屯卫。
　　[27] 村坞：村庄。坞，地势周围高而中央凹的地方。
　　[28] 黑嘴儿：山名，也叫黑山嘴儿，位于河北省张家口市沽源县丰源店乡境内。
　　[29] 失八儿秃、牛群头：元时望云路（驿道）上的驿站名。在今河北省沽源县小河子乡石头城子村。驿站遗址尚存。失八儿秃是蒙语名。
　　[30] 驿，即驿站，是中国古代供传递官府文书和军事情报的人或来往官员途中食宿、换马的场所。
　　[31] 邮亭：邮递活动的一种设施，指古时传递文书的人沿途休息的处所，也就是驿馆。
　　[32] 巡检司：古代州县所属捕盗官，始于五代，盛于两宋，元、明、清代为县级衙门底下的基层组织。元代时，通常为管辖人烟稀少地方的非常设组织，除无行政裁量权之外，也没有常设主官管，其功能性以军事为主。
　　[33] 阛阓（huánhuì）：市区。古时，城市道路就在墙与门之间，所以通称市区为“阛阓”。 阛，是指环绕市区的墙；阓，是指市区的门。
　　[34] 地椒：中药名。为唇形科植物百里香或展毛地椒的全草，主要分布在河北、山西等地。
　　[35] 野茴香：学名蛇床花，一年生草本植物。
　　[36] 察汗脑儿：蒙语察汗，或做查干，意思是白色；淖尔、脑儿或诺尔，意为湖泊或是海子； “察汗脑儿”合译为白海，白泺。水域在今河北省张家口市沽源县平定堡镇北12里处，天鹅湖（原名圐圙淖儿）及其附近水域。目前水域已大面积萎缩。
　　[37] 行在宫：行宫。这里指察汗淖尔行宫（古代京城以外供帝王出行时居住的宫室），又称“白海行宫”、“西凉亭”，位于察汗淖尔（今天鹅湖）东岸，闪电河乡小宏城村北。基址尚存。
　　[38] 阙庭（què tíng）：宫廷。阙，即宫阙，指皇宫门前两边供瞭望的楼；庭，指庭院，堂阶前的院子。
　　[39] 杀：此处指消减、逊色。
　　[40] 云需总管府:正三品衙门，隶属于上都留守司。设于元仁宗延祐二年（1315）年。掌守护察汗脑儿行宫（又称西凉亭）及行营供办之事。置达鲁花赤、总管、同知、副总管各一员。
　　[41] 驻跸（zhù bì）：皇帝后妃外出途中暂停小住。
　　[42] 校（jiào）猎：意思是遮拦禽兽以猎取之，也泛指打猎。校，栅栏。用木栅栏阻挡猎取野兽。
　　[43] 郑谷店：一说即明安驿。
　　[44] 明安驿：又名泥河儿，一名察汗脑儿附驿，一名昔宝赤站，即察汗脑儿行宫东北五里，今河北省张家口市沽源县闪电河乡马神庙村。
　　[45] 李陵台：又名双庙儿，故址在正蓝旗以南黑城子。
　　[46] 桓州：又名六十里店。指新桓州，在今内蒙古正蓝旗上都镇侍郎城（四郎城），闪电河左岸。因是乌桓故地，故取名桓州。
　　[47] 乌桓：也叫乌丸，中国古代民族之一，原为东胡部落联盟中的一支。
　　[48] 南坡店：今内蒙古正蓝旗东北上都河北岸，南距元上都30里。元英宗至治三年（1323年）八月五日，这里曾发生过“南坡之变”，元英宗于此地遇刺身亡。
　　[49] 一舍：古代以三十里为一舍。
　　[50] 历纳钵凡十有八：十八捺钵应是：大口、皇后店、皂角、龙虎台、居庸关、瓮山、车场、程子头、颉家店、白塔儿、沙岭、失八儿秃（牛群头）、察汗脑儿、郑谷店、明安驿（泥河儿）、李陵台（双庙儿）、桓州（六十里店）、南坡店。
　　[51] 驿路：古代专门给马车之类通行的道路，也叫驿道。古驿道是中国陆地交通主通道，同时也属于重要的军事设施之一，主要用于传输军用粮草物资、传递军令军情的通道。元代驿路叫望云路。路线如下：出大都健德门，向正北微西方向，经昌平——榆林——统墓（今怀来土木镇）——洪赞（桑乾岭，今河北省怀来县王家楼乡西洪赞村）——雕窝（今赤城县雕鹗镇）——赤城——望云县（即云州、龙门站，在今赤城县云州乡云州堡）——独石口——牛群头——明安驿——李陵台——桓州——到达上都，全程370多公里。
　　[52] 西路：指孛老路，元帝“东出西还”之“西还”之辇路。路线：出大都，经新店——居庸关——榆林驿——怀来——雷家店（今新保安附近）——宣德（今河北宣化）——宣平（今河北怀安）——野狐岭（今万全县膳房堡北五里）——兴和（今张北县）——鸳鸯泺（今张北安固里淖尔）——怀秃脑儿（今张北县张飞淖尔一带）——察汗脑儿——六十里店——到达上都，全程548公里。
　　[53] 黑谷路：即本文所记路线，元帝 “东出西还”之“东出”之辇路。路线：出大都，经大口——龙虎台——昌平新店——居庸关，然后北行，经瓮山——车坊——龙门——黑石头——黄土岭——程子头——磨儿岭——颉家店——白塔儿——黑嘴儿——失八儿秃（牛群头）——察汗脑儿——李陵台——桓州——到达上都。全程370多公里，总共路过十八个捺钵。
　　[54] 古北口：出大都向东北方向，经过古北口、宜兴州（河北滦平县北兴州村小城子）、东凉亭（内蒙多伦县白城子），向西至上都。
　　[55] 按行：巡行，巡视。
　　[56] 辇（niǎn）路：天子车驾所经的道路。
　　[57] 忝（tiǎn）：辱，有愧于。
　　[58] 法曹：古代司法官署，也指掌管司法的官吏。这里应指作者监察御史的身份。
　　[59] 毂（gǔ）下：常写作“辇毂之下”，指京城政事，也指京城。

译文：
　　至正十二年（公元1352年）四月，伯琦由翰林学士、兵部侍郎，升任监察御史。上任的第三天，圣上要北行到上京去，按照惯例（我）应当随从。
　　启程后，先到达大口，留下来住了两夜。经过皇后店、皂角，到达龙虎台。（上述地名）都是捺钵，就是汉语所说的住宿的地方。龙虎台在昌平境内，又叫新店，距离京城仅仅一百里。
　　五月一日，到达居庸关再往北走，随后从东路走，到达瓮山。
　　第二天，到达车场。（车场）在缙山县的东面，土地肥美平坦，适宜种小米，每年（这里的小米）都会供给宫中做膳食用。
　　第三天进入黑谷川，路过色泽岭。山岭高峻曲折，总共（要走）十八个弯道。随后经过龙门，到达黑石川；经过黄土岭，到达程子头；经过磨儿岭，到达颉家店；经过白塔儿，到达沙岭。
　　从车坊、黑谷川到这里，总共三百一十里，林深谷幽，村庄都在很偏僻的地方。山路快要走完的时候，两座山突兀高耸，（穿过去）就像钻山洞，巨石特别多。靠近沙岭的地方，则是连绵的土山。地上都是白色的沙子，（沙子）深到埋没了马蹄。过了这里，就是北方的大漠，一马平川，就像人的手掌。天气突然转凉，风光物象（与之前相比）很不同了。
　　随后经过黑嘴儿山，到达失八儿秃，（失八儿秃）又叫牛群头，地上有很多泥淖。这里有驿站，有邮亭，有巡检司，市区很繁华。到这里就与驿路合并了。北面都是放牧的地方，没有林木。遍地都是地椒、野茴香、葱和韭菜，芳香袭人。草丛中（盛开的）多是奇异的花，五种颜色。有一种名叫金莲花的，很像荷花，却是黄色。
　　到了察汗脑儿，（察汗脑儿）汉语意思是白海。淖儿水深不可测，蒸发的水汽（在水面上）形成一层白雾。这个地方有行宫，叫“亨嘉殿”。宫廷与上京的很像，却又稍微逊色一些。（朝廷）设置了云需总管府，来管理它。有沙泉井水甘甜、洁净，用来酿酒以供圣上饮用。又筑土屋，（用来）养鹰，（土屋）取名叫鹰房。（圣上）住在这里，秋天必定要打猎。
　　这次前往的捺钵有郑谷店、明安驿（也叫泥河儿）、李陵台驿（也叫双庙儿），随后到达桓州，又叫六十里店，（桓州）是乌桓生活过的地方。先到达南坡店，（南坡店）距离上京只有三十里。五月十九日抵达上京。总共经过了十八个捺钵，走了七百五十多里，耗时二十四天。大概两都遥遥相对，不满一千里。（两都）来往有四条道路，有驿路，有两条东路，有西路。两条东路：一条途径黑谷，一条途径古北口。古北口路是东道御史巡行的地方。伯琦往年办理公务到上京，只从驿路走。黑谷辇路，从未走过。因忝列司法行列，撇开京城政事，于是得以见到从未见过的景象，实在是很难得的遇见。
　　鄱阳的周伯琦自叙。

　　李富荣　译注

(责任编辑：红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