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山梁
初上冰山梁,告诫自己,要死看今天吧。海拔两千米的陡坡,能见度不足五米的大雾,小四轮壁虎般爬行,弯弯转转,磕磕绊绊,稍有不慎,不是流芳千古,就是遗臭万年。所幸,司机是我的挚友,他驾龄多年未出过事故,胆识超常能平息事端。信任,使我放下心来,透过车窗,感受梦魇的刺激,体味仙境的神奇。冰山梁没我想的那么好,无亭台楼阁,少画廊栈道,除了石头就是野草。我想,若不是巧遇大雾,还能看什么?坝上地势平坦,常年多风,很少有雾,能在景区钻进云彩里,也算老天开眼。置身云里雾里,什么事都可能发生,或许穿越时空,或许与孙行者擦肩。正在胡思乱想,前方灰白色的幕帐里,映现一道光柱。 那光柱,通天接地,上细下粗,色泽灰白,比雾气的颜色稍浅,伴着嗡嗡怪声。我心中窃喜,莫不是UFO?哈哈,向往已久的火星人,就要带我回家认祖归宗了! 爬到山顶一处平地,车轮刹住,车门打开。人工折腾过的地面,雨水一泡,土层流失,露出白沙沙的碎石,像剃光肉的全羊。四周百种植物疯长,密密扎扎铺到山下。不知名的野花,你争我斗,相互争宠。深呼吸,鼻腔里的喷嚏打不出来,肺里的水汽咕噜噜翻腾,反刍出野蒿子的苦味。拿不准雾气是聚是散,半袖、单裤、鞋袜湿透了,体内积攒的伏气,遭遇透心凉的冷敷,鸡皮疙瘩从头到脚起了一身。一条油腻腻的蚯蚓,在水汽里做俯卧撑。我看了一眼身后同来的几个外地文友,选中一名年轻女性,抓起蚯蚓,放进她的掌心。女文友定睛观看,礼物唬得她魂飞魄散,尖叫一声,双腿跃起,文静的姿态荡然无存。 我有轻度受虐症,烦躁时,会做一些变态事情。比如在公园的凉亭里枕着鞋子睡觉,比如用酱豆腐蘸着白糖吃,比如去河里捉了蛤蟆,放进可乐瓶子里欣赏。蚯蚓这可爱的小东西,一直是我掌心的玩物。我总是用自己去衡量别人,以为天下之人和我一样,喜欢用刺激唤醒本性。这一次,我又犯错,原来女文友并不喜欢把蚯蚓像玫瑰一样握在手里。不过,我的损招,还是激发出她的潜能,夜晚野炊时,站在蛾子乱飞的草地上,我与她,一口气对吹掉两瓶啤酒。在雾气散尽,露出繁星的那一刻,我发现,她的狂野,并不比我差。 山顶上短暂的停留,让众人过了一把神仙瘾。下山时,雾气散了,人间美景尽收眼底。原来,脚下的山,只是群山的一座,近处远处,连成一片。树木和青草,编织成蛇皮般的外衣,每一处褶皱,都那样合体。这里的绿,不是常见的绿,而是侵染骨头的青翠。不论奇石,不论牛羊,泡进这里,就成了海洋中的气泡,一漂就走,一吹就散。穿行绿色之海,再麻木的神经也被激活,再世俗的心态也被异化。一带坍塌的古长城,若隐若现,是唯一能与这通天碧绿争夺眼球的景物,如同霓裳的对襟。褐色的石块,是开合历史的纽扣。 既然朦胧就要被清晰取代,何不把日头呼唤出来。当我们的喊声传出车窗,在山谷里回荡,云层裂开缝隙,一束火焰般的强光,点燃大地。暗淡的色彩鲜亮起来,潮湿的泥土蓬勃起来,凝重的空气清爽起来,旺盛的生命怒放起来!大自然,你这妖魔,水漫金山,又拨云见日,还要用多少变幻,勾去众生的魂魄?此时,须有诗情和歌声,否则愧对上苍的恩赐。诗,是卡在喉咙里的刺,拔出来,定带着血性;歌,是丹田里的一口气,吐出来,必牵着心脏。血肉化进这片风景里,生根发芽,急速成长,长成记忆里的参天大树。 冰山梁,我向往已久的地方,一直因各种原因未去。原来,她在这样一个日子里等着我。她把浓重的忧郁,把灿烂的笑靥,同时表露,让我彻底了解她的性格,永生难忘。关于她更逼真的描写,我无力完成。与大自然的鬼斧神工相比,人类的词汇过于欠缺,唯有身临其境,才能真正体悟。 冰山梁入口处,一根栏杆挡住来路,开始收费。山顶那架高大的风车,嗡嗡作响,像是外星飞船投下的光柱。县境内唯一没有开发的旅游圣地,人类步步近逼。利益与本真的厮杀,已在这里展开。许多年后,回荡在山谷里的那一声呼喊,将减弱成一阵呻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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