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家庭教育里,比较理想的模式是慈母严父。想想真是有道理。太溺爱了,孩子难以独立,易羸弱。太严历了,缺少爱,会孤独自闭。父亲呵斥一声,母亲给个枣,恩威并施,刚柔并济,孩子才会在健康完整环境里抽丝发芽,茁壮成长。像树的养护吧,光浇水,不剪枝,你会知道它长成何等模样。 父亲对我很严厉,近乎粗鲁。这几年老了粗鲁不动了。可是我却很心酸。小时候的记忆好像除了瞪眼睛发脾气,还真想不起别的。印象里父亲没抱过我,后来向老妈求证,果然是,细想也是童年的遗憾。 老爹的严厉从他外貌上也能找到佐证。他谢顶,大胡子,三天不刮,操起器械就是张飞。母亲揶揄他满头是脸,满脸是头,该长的地方不长,不该长的地方瞎长。父亲就把酒盅往炕桌上一嗑,妇人之见!好男一脸毛,好女一身膘。 我小时候很怕父亲,都有了心里阴影。父亲一起高腔,心就缩成一团,低着头用鞋挫地,大气不敢出。记得是七八岁的那年,赶上好年景,粮多得没处放,父亲决定盖粮仓。父亲舍不得叫人来帮工,还得管饭,而且又不急,就自己慢慢侍弄。我给打下手。父亲和好了泥,我用铁锹半下半下地端。我倒不是怵累,是害怕有一点不称他的心,就拿眼瞪我。一瞪我更吓得没头没绪,失去章法,结果更容易遭致他的呵斥。父亲盖粮仓时买了线绳,用罢了就放在抽屉里。我也是记吃不记打,偷出来和伙伴去山坡上套鸟,按窝的边缘下好了,远远地匍匐在暗处,单等它来,来就是篮子里的菜。要命的是线绳被伙伴弄丢了。回去母亲就质问我,说又是你拿的吧?你爸还要用。等的挨收拾吧!不知道他的脾气啊?找得挨打!照理说童年里全是高兴,可我真是愁坏了,动用了全部的小智慧,也理不出头绪。三十六计,走是上策。可大腿根虱子往哪儿走?死胡同!那就启用三十七计,躲。我藏起来,藏在他们眼皮底,所谓灯下黑。我就发现,灶台处风匣空隙里是个好地方。到了饭点,母亲照例站在大门口高声地喊我吃饭,换做往常总能从哪个地方喊出个灰头土脸的半大孩子,让人想起母亲喊躲在犄角旮旯的鸡。母亲喊完了,摘着身上的柴火棍儿,带着完成任务的气定神闲往回走。进了屋打窗户往外望,等了十几分钟,不见她的儿子回来,心里有点纳闷,就去当街找,挨个地问。越问,母亲越害怕。一顿饭过去了,母亲的喊声里带了哭腔。天傍黑,父亲从地里回来,便和母亲一起又去找。我藏在风匣的空档里,觉得事儿闹大了,吓得更不敢出来。天黑之后,母亲哭哭啼啼地和父亲进了屋,接着便是母亲的埋怨和数落。父亲一声不吭。后来母亲坐在炕上哭着喊,明明你出来吧,你在哪里?你爸不打你啦……既对着屋子的墙壁,又对着心里的空洞和虚无。父亲抽了一气烟,跳起来又去园子里对着井口喊。母亲跟出去,父亲让她找根长棍子,去井里探。等他们无望地再回到屋里,看到了炕上躲在墙角的儿子。那一刻,他们定在当地。我看见父亲下意识地拿起柜子上的鸡毛掸,又颤抖地松开,掉在地上…… 日子走得太快,狼撵似的,没怎么地就四十多了。我已经记不起,父亲从那以后再打过我没有,现在却希望他打过我,因为借此我能想起我和父亲的点点滴滴。同时也明白,原来有一种爱也可用粗暴来表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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