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片缄默的山林,沉睡在两个板块之间,往南是坝下的沟沟坎坎,往北是坝上的一马平川。她不知从何年何月就横卧在这里,在莲花滩乡的南端绵延成一带绝佳的风景,世外桃园般被人遗忘在某个角落。经过了整个严冬的孤寂,雪溶化了,叶舒展了,一群文人吵醒了她,她伸开臂膊把我和我的同伴们揽进怀抱,她已经低调了多年,她想在书卷里张扬一次。 而我,却不知该如何书写她。坝上草原,这生养我的地方,我早以习惯了这里的每一缕风,每一丝雨,每一棵树,每一根草,每一寸阳光,每一片云彩。这里的一切早已浸入我的骨髓,我的血脉就扎根在这片土地上,我与我的故土不可割离。我不知道,一棵草该怎样描绘一片草原的风貌;我不知道,一块石头该怎样讲述一带群山的历史;我不知道,一个卵细胞该怎样赞颂整个母体。 而我必须为她写点什么,眼前的这片风景太过缄默了,缄默到我的脚步都能惊起几只野鸟,缄默到我的呼喊都能响彻整个山谷。她为什么要缄默,仅仅因为没有精致的亭台楼阁吗?仅仅因为没有柏油路和栈道吗?仅仅因为没有宽阔的停车场吗?她不该缄默的,那凉爽的风就在巨大风车的翅膀下穿行,那清新的空气就在茂密的松林间荡漾。那不知名的小草,那不知名的野花,从这座山头铺向那座山头 ,炫得日头都抛来媚眼,香得云朵都流下口水。这神奇的土地,她不该自卑,她不该低调,她不该被人遗忘。 或许,缄默是一种博大精深的涵养,在这个浮躁的尘世里,谦卑反而是自然界中自保和长存的最有效法则。追名的游客挤爆了泰山之顶,逐利的商贩让黄山的四野遍布垃圾,庐山的每一处名胜都被涂鸦玷污,嵩山的庙宇成了摇钱树和聚宝盆。风景一旦张扬,就会被欲望蚕食,就会变成汽车的尾气、满身的臭汗、摩肩接踵的负累。旅行包、遮阳伞、鸭舌冒、太阳镜, 在名山大川里传流不息,心呢?也在川流不息吗? 唯有在缄默的风景里,心才可以完全苏醒过来。在岁月剥蚀过的凉亭里,我的心是山洼里悠闲吃草的牛群;在碎石垒砌的山泉边,我的心是水面上欢快跳跃的昆虫;在奇形怪状的仙人桥下,我的心跟随一只野鸟横渡了无数个传说。我的心,想是谁就是谁,不会被围墙和栅栏困住,不会被车流和人流挤跑,不会被人世的嘈杂吞没。我虽然惊扰了这片缄默的山林,但这片山林太过缄默了,我的渺小如同一头牛,一只虫,一撇惊鸿,成为这壮丽风景中的一个蠕动着的斑点。我多希望世人都能来领略一次真正的旅行,但我又不希望一片珍贵的圣洁之地被世俗蒙尘。 我没能记住这片山林的名字,或许,她本该无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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