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奔跑的西瓜

时间: 2017-03-31 15:52 来源: 沽源网 作者: 樊桂云 点击:

 
  我叫小瓶子,由于我喜欢捡红枣大小的医药瓶子玩,用线绳拴一串,挂在腰上,就像风铃一样,感觉特别有意思,时间长了,伙伴们就叫我小瓶子。农村实行联产承包责任制两年前,我开始上小学,当时我是半年级的学生,也就是现在的学前班。我从小出生在坝上农村,那时的农村只种莜麦,小麦和土豆,偶尔看见从坝下拉上来的大白菜,社员们也是稀罕得不行,只有八月十五才能吃上几个苹果和梨,别的水果几乎看不到。
  坝上八月的中午也是热得要命,放学了,我汗水淋漓地蹦走在回家的路上。快到家了,见李马倌家的院门口前围了一群人。我很好奇,没有回家,就径直走了过去。原来人们围着一辆马车,马车上装着满满的西瓜。一位50多岁的外地老男人扯开嗓门吆喝着,卖西瓜啦!万全的大西瓜,又沙又甜!这是我平身第一次见村里有来卖西瓜的,感觉很新鲜。这时我发现身边站着邻居家的蚂蚱王,他的两眼像是两只鹰爪,死死地抓在西瓜上,一动不动。蚂蚱王比我大3岁,上二年级,这小子平时没事就爱拍蚂蚱玩,拍蚂蚱的技术是全村伙伴里一流的,他理所当然就有了“蚂蚱王”这个外号。蚂蚱王兴奋地盯着马车里的西瓜,全然没有注意到我。我用手指碰碰他的腰悄悄问道,你吃过这东西吗?蚂蚱王说,没有。我又问,你想吃吗?蚂蚱王说,想。我说回家找你爹来买呀。蚂蚱王笑着往我胸前就是一拳,说道,你怎么不回去找你爹来买呀。我一趔趄,差点摔倒。
  这时马车周围的社员,有看的,有摸的,也有挑的。卖西瓜的老男人一手拿着一顶破草帽,使劲搧着他的光肚皮,一手招揽着生意。他个子不高,光头、圆脸,小眼,但他的眼光就像是两只毛笔,不停地在他的西瓜上面前后左右划拉着。我知道,他是在看护他的西瓜,怕人们偷的。
  这时,听到一个男人高声喊道,给我挑个西瓜!我一瞅,是班里二歪嘴他爹,他手里晃着5毛钱,一股牛气哄哄的样子,身后挤着他的儿子二歪嘴,他特意向我得意地挤眉弄眼的。二歪嘴他爹是生产队里的保管员,他家是村里数一数二好过的户。我心里气呼呼地想,德行,买个西瓜,比人造卫星上天还趾高气扬?吃了这个西瓜你二歪嘴的嘴肯定会歪到脑门上了!
  看着二歪嘴他爹一掌把西瓜拍开,红红的瓜瓤像火焰一样在我的眼前燃烧起来,我似乎已经闻到西瓜甜甜的凉凉的味道,我几乎要晕厥过去了。看着二歪嘴吸溜呼噜地啃着红红的瓜瓤,瓜籽也来不及吐掉也都吞进肚子里面,瓜汁顺着嘴叉流进脖颈。我的口水宛如决堤之水,喷涌而出,我使劲咬着自己的嘴唇,严防死守,大庭广众之下,绝不能“溃坝”。
  这时我的手不由自主地抬起来,摸着车里像玉一样润滑的瓜皮,看着黑绿相间的瓜纹,有一种想亲吻西瓜皮的强烈欲望。
  其实不论卖西瓜的老男人如何频繁地划拉着他的两只“毛笔”,终归他是不可能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这就给蚂蚱王留下可乘之机。或许这与蚂蚱王常拍蚂蚱有关,练就了他又稳又准的身手,别看他一副若无其事平静如水的样子,其实他的内心早已是沸水翻滚。就在老男人刚一扭头,乘其不备,出其不意,蚂蚱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抱得一颗西瓜瞬间消失在人群之中。那时我没看见过武打片里的武林高手是什么样的,我想蚂蚱王绝对算一个。我开始崇拜蚂蚱王了。
  这时我再看看满车的西瓜,恍惚间西瓜都长满了小手,伸向我,感觉它们争先恐后向我喊叫,抱抱我,抱抱我,我是你的,我是你的,带我走,带我走。是的,我很想把它们全部带走。可我知道那时的孩子是没有零花钱的,兜底除了一些沙土外1分钱也没有,如果谁的兜里能够掏出2分钱,绝对是有钱的人。再说了,一颗西瓜3毛钱,爹肯定不会花这钱的,要知道当时1斤羊肉才2毛钱,我家是吃不起这颗西瓜的。可在这绿绿的西瓜面前,一种无形的巨大的力量,诱惑着我,折磨着我,让我无法自控。那些西瓜就像是在受苦受难,等待我这个大英雄义不容辞地去拯救,我的内心充满了勇敢和激动,我很羡慕蚂蚱王的身手,一种邪恶的想法,在我血液里急速地流淌着膨胀着,理智被它击得支离破碎,大脑只有一个念头,我要得到西瓜!我仿佛已变成蚂蚱王的化身了,乘买西瓜的老男人不注意,抱起个西瓜,扭头就走。
  西瓜抱在怀里,就像抱了颗定时炸弹,我的心一下子恐慌不安起来。由于我个子小,西瓜大,怀里的西瓜老往下坠,总有一种要拉屎的感觉,当然也像一位怀胎十月的孕妇,我努力蹒跚着。
  遗憾的是,我并没有蚂蚱王的身手,我感觉身后有人跟着我,有像刀子一样的目光狠狠地盯着我的后脑勺,仿佛要置于我死地。这时二歪嘴他爹远远冲我说了句话,小瓶子,还不快走?人家要来追你了!我的后背一下子麻酥酥地紧绷起来,心提到了嗓子眼,憋着气,拼命加快步伐。
  我知道我不能回家,也不敢回家,我直接拐进李马倌家的院子里,见院子里左边有个猪圈,我想也没有想几乎是连滚带爬,推着西瓜钻进了臭烘烘的猪窝里。就这样一个满是猪屎猪尿猪虱的狭小空间,一下子让我轻松了许多,感觉这就是一个贼人的天堂。我似乎听到血液在体内哗啦啦急速地流动着,心脏扑腾扑腾地猛烈跳个不停,我用怀里的西瓜紧紧地顶着胸部,似乎一松手,心脏就会从胸腔飞迸出去。这时,我感觉到猪圈外面有动静,就像有一只穷凶极恶的狮子在洞口来回走动,焦急地寻找着它的猎物。我紧紧地抱着怀里的西瓜,蜷缩着,一动不动,西瓜和我一起在窒息。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外面的嘈杂声渐渐停止了,李马倌家的门口又恢复往日的平静,我的心脏似乎也停止了疯狂的跳动,开始平缓地工作。我的脖颈和后腰酸得像是吃了碗老酸菜,胳臂和小腿麻得像是含了颗花椒,如果这些滋味在嘴里,肯定是快乐的,如果在皮肤里或是骨头里,那是痛苦的。
  我像是一个被野狗追得落花流水的乞丐,浑身上下脏兮兮的,臭不可闻。没精打采地抱着那颗灰不溜秋的西瓜回了家。我把西瓜偷偷地埋在园子里的柴垛里面,悄悄地进了屋,才发现家里的气氛特别不对劲儿。一家人,没人问我一句话,娘也没问我去那里了?怎么这么晚才回来?饿不饿?姐姐用鄙夷的眼神看着我,爹的脸色是铁青的,坐在炕上一言不发,端着搪瓷缸子滋溜滋溜喝着水。我知道,我偷西瓜的事情,肯定败露了,全家人异样的表情就是证明。
  我刚坐在屋里的凳子上,就被爹一搪瓷缸子砸过来,热乎乎的水浇在我的身上,缸子砸在我的额头上,鲜血顺着面颊流了下来,就像二歪嘴吃的红红的西瓜汁。我昏迷了过去,不知道是被爹打的,还是偷西瓜吓的。
  在昏迷中,我似乎看到卖西瓜的老男人,因为追我,丢下一车西瓜不顾,当他没有找到我时,失望地回到他的马车前,发现车上的西瓜早被社员们哄抢而光。老男人非常伤心,蹲在地上使劲摔着他的破草帽,“呜呜”地哭起来。老男人说这是他第一次敢出门来卖西瓜。可以说,这也我们村第一次有人敢来卖西瓜。
  老男人把所有的愤怒迁到我身上,因为我才导致他把西瓜全部丢掉。他找到当时的生产队长,生产队长领着老男人找到我家。除了爹娘好说歹说赔礼道歉外,还赔了老男人50斤莜面,那几乎是一个人2个月的口粮啊。
  姐姐从园子里找出西瓜,放在屋里的红柜上,整整一个星期,大家都视而不见,对我来说,这颗西瓜除了耻辱,没有任何意义。后来,姐姐央求娘说,把西瓜切切吃了吧,50斤莜面呢,弟弟还受了伤。
  我用颤抖的手接过姐姐递给我的一牙西瓜,轻轻咬了一口,西瓜很甜,泪水随之而下。

(责任编辑:红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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