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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村里的红人

时间: 2019-05-29 16:54 来源: 沽源乡愁 作者: 张瑞明 点击:

 
  旧社会,乡村里的红人大都是乡绅。乡绅上对官吏、下对平民,是个特殊阶层。这个阶层的人,有开明地主、退休官吏、落第士子、宗族元老,身份不尽相同,却有一点相同,全都有头有脸、跺脚有声。这些长袍马褂的人物,难免释放出封建糟粕的酸臭,却又散发着儒学精髓的芳香,值得用辩证思维回味。
  乡绅文化随着封建社会的瓦解,走向没落,但并未完全中断。延续下来的余脉,积淀在现代乡村中,衍生出一群新型的乡村红人。这些人虽然面朝黄土,却鹤立鸡群,不是乡绅,却胜似乡绅。他们绕过了文本主义的独木桥,转而走向经验主义的阳关道。他们文化不高,却凭勤学苦练获取到专长;他们出生卑微,却用人格魅力树立起威望。他们的故事,在时间的发酵中变得越发醇香,成为一杯醉人的乡愁。
 
陈土医
 
  解放前,涿鹿县大堡乡后沟村出了个人物,名叫陈进小。这人善针灸、懂药材,精通推拿按摩,救过不少人命,被当地人誉为神医。陈进小治病的路子越来越野,晚年时,走张库大道,跨出国门,奔了外蒙和苏俄。凭借一门中医术,陈进小在国外救死扶伤,几年下来,赚了不少外汇。
  陈进小在外面打拼时,孙子陈吉昌在家挑起大梁。凭着年幼时的耳濡目染,借着爷爷的基因传承,十五岁的陈吉昌贩起了药材。大堡乡属于山区,山坡沟壑中盛产冬花。冬花能润肺止咳、消痰下气,不论是外感内伤,还是寒热虚湿,都用得上。陈吉昌不辞劳苦,没日没夜地干,从大堡一带收药材,贩卖到外地,最远走到了京津和河南。陈吉昌做的是小本买卖,雇不起帮工,只能一个人背口袋。正在长身体的他,从那时起,落下了驼背的毛病。
  爷爷荣归故里时,陈吉昌已是个身材佝偻、面皮粗糙的后生。爷爷问明缘由,心中五味杂陈,随手从无名指上撸下戒指,扔进了脸盆。陈吉昌双手捧着脸盆,盯着那枚戒指发愣,这么大的金镏子,平生第一次见。陈吉昌毕竟还年轻,以为这个赏赐,是帮爷爷倒洗脸水得到的。殊不知,这枚戒指是爷爷对他的肯定。
  陈吉昌从得到戒指开始,就正式被爷爷收作徒弟,开始精学医术。陈吉昌大字不识,学起医术来,多少有些吃力。爷爷的医术博大精深,没个十年八年功夫,很难全部领会。爷孙俩紧赶慢赶,还是没完全合套,没等陈吉昌大成,爷爷便驾鹤西去。陈吉昌虽然学了个半拉杆子,也不简单,毕竟是名师真传。
  陈吉昌26岁那年,口里闹起了饥荒,树皮都被啃光,不少人选择走西口。陈吉昌只身一人,辗转来到坝上。一个药箱、一个针包、一块俄国毛毯,就是他所有的家当。他居无定所,在河北与内蒙交界的七个县游荡,靠给人治病糊口。1955年,陈吉昌在沽源找了房媳妇,落户到平定堡。
  有了家的陈吉昌,依旧给人看病,十里八乡的病人,就找上门来。陈吉昌胆大心细,什么病都接,即使不能药到病除,也可暂时缓解一下病痛。那些年,陈吉昌的家里出出进进全是人,门限子都快磨平,一盘大炕这个躺下那个起来,整天不闲着。犯了白头风、霍乱的,吐着白沫躺着进来,站着出去;扭了腱子、岔了气的,背着进来,走着出去。
  陈吉昌看病,有两手绝技是当时这一带少见的,一是火针,二是见火苗。火针也是针,有半尺多长,自行车辐条粗。这种针专治肚里的病,病灶在肚脐下面,男的叫氙气,女的叫塊气。病人在炕上躺平,露出腹部,陈吉昌将切好的蒜片放在肚脐下边,用涂了素油的棉球将火针包好,在油灯上烤着烧红,口中含口凉水,猛地往病人腹部一喷,就势快速出针,直插蒜片,噗一下,针尖穿透穴位,病人嗷一声仰起。这一针下去,比手术还厉害,肚里的病灶就基本被摘除了。见火苗是一种火罐手法,治病时,陈吉昌手拿小瓷罐,将黄纸点燃,迅速放入罐内,火罐急速走向病人时,刹那间将黄纸抽走,已成真空的火罐,啪地一声,拍在病患处,稳稳当当地吸住了皮肉,瞬间拔出茄子色。见火苗讲究个眼疾手快,好比变戏法一般,虽然有炫技嫌疑,也的确能祛除病痛,尤其治疗风湿疼痛,屡试不爽。
  除了针灸、拔罐,陈吉昌也善推拿。车马店有个伙夫,蒸馒头端笼屉时扭了腰,让人背着进了屋,放到炕上,不能动弹。陈吉昌撸起袖子,按住病人,推了几下腰眼,抓住脚腕撑了几下,照胯骨上拍了几巴掌。那人杀猪般叫了几声后,穿鞋下炕,站了起来,扔下一块钱,对陈吉昌作个揖,走了。双井子有个人,锄地把手腕锄起个疙瘩,糖枣般大小,看着就吓人,有人劝他找陈大夫。陈吉昌左手捏住那人手腕,右手拇指推住疙瘩,推了三下,平了。
  那年头穷人多,没几个病人使大钱,陈吉昌看病,从不漫天要价。大多时候,配了中药收几个本钱,针灸按摩之类的手艺活,给几个算几个。老百姓也有心,病好了拿不起钱,就送点土特产,看病的收入,大多时候是莜面、麻油、鸡蛋之类的吃食。
  陈吉昌除了在家坐诊,也经常四处走穴,最常去的地方,是宝昌、蓝旗一带。那边地广人稀,又多是不懂中医的蒙古人,发了病一时无处医治。陈吉昌的名声传过去后,就成了内蒙一带的救星。蒙古人经常打马赶来,扔下几块奶豆腐或牛肉干就将陈吉昌带走。陈吉昌二话不说,跨上马背就绝尘而去。蒙古病人也是病人,病人熬一日就痛苦一日,陈吉昌不能见死不救。
  建国初期的沽源县,缺医少药,正是陈吉昌大显身手的好时候。随着社会发展,沽源县有了正规的医疗点,群众看病大都选择国营医院诊所,加之西医的介入,江湖郎中渐渐失去了优势。陈吉昌转而另谋生路,医术成了一门副业。他先后到马车社、东风旅馆等单位上班,后来,由于年轻时在外闯荡,经多见广,被任命为县副食库的采购员。
  陈吉昌在副食库一直干到老,退休后,依然闲不住。年老后的陈吉昌,背驼的更厉害,经常出没在南扬水站一带,春天拾粪,夏天拔草,秋天耧柴,冬天捡树枝。常年戴一顶灰布帽,穿一身灰布衣。那年冬天,陈吉昌坐完一个亲戚的席,骑着三轮回来,在炕上睡了一觉。觉醒后下地小便,走到外屋锅台边,一脚踩空,躺了下去,从此没再起来。
  早在一年前,医院出具的诊断书上,就标明他有严重的心脏病变。这张诊断书,直到他去世多年后,旧屋拆迁时,才被家人发现。诊断书严严实实裹在包袱里,被压在柜底。包袱里裹着的,还有一个发黄的针包。打开针包,一根根长短不一的银针,依然闪着光芒。
 
赵总管
 
  平定堡镇北岗子村的赵树森,右手拇指外多出一根手指,像根多余的树杈。多出的手指并不妨碍打算盘,赵树森的珠算能力超强,干了30年村会计,没有算错的时候。当会计前,赵树森是北岗子村的生产队长,勤劳能干,为人厚道。1969年,马房子大队村委会换届,赵树森脱颖而出,当选了大队会计。
  马房子大队下辖五个自然村,分别是马房子、董家营子、骆驼井、五十家子和北岗子。赵树森不光要算这五个村的经济账,五个村的提留款、拉沙子款、牲畜防疫款等都需要他亲自去收。赵树森每年收两次款,剪羊毛时收一次,秋后收一次。收款时骑上自行车,挎上帆布包,走村窜户,因此和社员们打成了一片。谁家有几头牛,谁家有几只鸡,谁家的媳妇坐了月子,谁家的老人入了祖坟,他事事门清。由于为人和善,从不与人争执,赵树森在群众中逐渐树立了威信。
  赵树森不光是大队会计,还兼着信用站和基金会的会计。三个人的活,他一个人挑起大梁,在同行中,很有威望,被戏称为大会计。由于工作出色,他在乡里屡受表扬。到乡里开会时,安排伙食,大伙都让他支招。
  马房子大队的村民,信得过赵树森,大事小情就都来找他。渐渐地,赵树森成了这一带的红人,经常在一些场合出头露面,且把交办的事当自己的事办,事事办的稳稳当当、妥妥帖帖。农村是基层,事情杂,村民之间难免有磕磕绊绊。不论是家庭矛盾,还是邻里纠纷,村民都喜欢就地解决,找个公道人说理。赵树森威望高、为人公道,就成了化解矛盾的人。两口子吵架闹离婚,赵树森在开离婚证明前,总是要劝解一凡,感情没有破裂的,大都被他劝了回去,双方消了气后,依然一个锅里搅马勺。邻居因为砌墙吵架,甲方说乙方多占了地方,赵树森就拿着盒尺帮着丈量,按照宅基地的面积来,让甲乙双方心明眼亮,多占没多占自然门清。耕地也是这个亏秤,谁该多少亩,到实地一量便知。赵树森量地,几乎不用尺子,在地头一走,靠步数就能算出亩数,几乎没啥差错。赵树森什么事都管,以至于村民丢了骡马、粮食,家里开不了锁,压水井不出水等等一些琐事,都找上门来。
  赵树森爱管事,但不是所有的事都能办,因此,他从不轻易应承事,一旦应承下来,就一定办,而且一定办成。但马房子大队五个村的红白喜事,只要招呼一声,赵树森必到。无论多大的场面,只要赵树森一到,东家就有了主心骨。
  多年的会计生涯,使赵树森办起事来有条有理,他善于把一件件繁杂的事情理出头绪,也善于把一个个帮手都用到刀刃上。马房子一带办喜事,自有一套程序,一起一落都必须按规矩来。尤其是新娘家的亲戚,礼数上更不能马虎,出了不周不必的事,婚礼就很难进行下去。远处来的亲戚,一般要住三天才走,从扎下处到发客,事事都要安排妥当。赵树森乱不了,他不慌不忙,慢言慢语,在东家发愁的事上总能想出办法,最终让参加婚礼的各方高兴而来,满意而归。
  喜事免不了闹腾,赵树森在处理这些事时,不仅以诚待人,也摸索出一些土办法。送亲的车一到,压车钱就是个无底洞。没经验的总管,大把花东家的钱,也不能让新娘满意下车。赵树森有办法,不温不火地软磨硬泡,有理有据地连劝带拉,再固执的新人,也经不住诚意的感召和精明的算计,纷纷落马下轿。新人下了车,免不了遭遇一阵哄抢,抢亲的后生们,有的剥鞋,有的抢盖头,乱成一片。抢到东西的人,免不了要赎金。赵树森又该出马了,挨个和后生们谈判,最终说服抢亲人,用几盒烟把东西赎回来。有时,喜车一进村就被抢亲的人堵住,赵树森就散出一把红包,飞飞扬扬地落得满地都是。趁着人们拣红包的档口,赵树森催促马车快行,一溜烟跑到新郎家。那些红包被一个个打开,里面竟然是些毛票。全加起来,也就两盒烟钱。
  在马房子一带,白事的套数不比红事少。有些家庭由于涉及到遗产,加之死者亲属们情绪悲哀,在白事的操办当中,处理不当,就容易引发冲突。赵树森当白事总管时,会把一些细节考虑的更加周全,既打发了死者,安慰了家人,又顾全了客人。那年月,马房子一带多是土葬,打坑、茶饭、入殓、抬塚等等事情,都需要赵树森安排。停灵少则三日,多则七天,赵树森日夜守在东家家中,和死者亲属同吃同住,一直熬到死者入土为止。
  赵树森上学上到初一时,赶上三年自然灾害,不得已辍学务农。他学历不高,却心灵手巧,不仅精通会计,也会一门厨子的好手艺。红白喜事上,他不仅当总管,也当厨子,流水席一开,就是他露手艺的时刻,七碗八碟,六荤五素,哪一道菜都有滋有味,色香味俱全。那时的农村人不富裕,出不起大钱雇人,一场喜事做下来,赵树森也就喝顿大酒而已。
  赵树森爱喝两口,年轻时酒量大,放下酒杯,该办的事一样落不下。2000年,赵树森辞了会计,开始安度晚年。如今的赵树森,已是70多岁的老人,身体不错,依然能喝半斤酒。喝完酒,能骑着自行车稳稳当当回家,就像他从前下乡收提留款那样,方寸不乱。
 
张笔杆
 
  早年间,沽源县的乡村里,能拿得起锄头的人不少,能拿得起笔杆子的人不多。的确,民以食为天,尤其是经济萧条的解放前后,锄头的作用,要远比笔杆子重要。由于笔杆子不太重要,也就少有人问津,耍的人一少,反而珍贵起来。生活是丰富多彩的,仅靠锄头解决不了所有问题,年节的对子、婚礼的喜字、葬礼的挽联、来往的书信、借款的凭证、告官的状纸等等,无一不用到笔杆子。正因如此,乡村里耍笔杆子的人,就成为一方尊者,经常登堂入室、吹茶赴宴,很是吃香。
  黄盖淖镇乔家营子,有个耍笔杆子的,叫张有。此人身材消瘦,颧骨高突,一看就是个伶俐人。张有文化说高不高、说低不低,念过两年高中,毕业后到林场做工,之后又回乡务农。务农的张有,不甘心把肚里的墨水浪费掉,就开始不安分,农闲时,读书看报,写写画画。天长日久,张有就有了些通古博今的意思,别人不明白的事,他大都能说个头头是道。张有学问高,文章也写的不错,三里五村的人,就找上门来,让他代写书信和字据。
  张有最拿手的,不是文章,而是字体。无论是硬笔还是毛笔,捏在手里,就能成个书法。张有学书法,没有人直接传授,全靠临帖自练,他天资聪颖,又善于博采众长,从二王到颜柳,都琢磨过。练字买不起宣纸,就在废报纸上折腾,废报纸用完,就找块空地拿树枝子划拉。练来练去,练出了名堂,张有成了西营子大队的红人,年节的时候,家里来写对子的人络绎不绝,这一带,红白喜事上的喜字挽联,大都出自他之手。张有写字,全都是白写,分文不取。常年扎在农村,张有形成了朴素的人生观,坝上人特有的豪爽,又深嵌在他的骨子里。在他看来,写字毕竟不是啥力气活,手到擒来的事,都是乡里乡亲的,这点小事根本算不得啥。
  一手好字加上好人缘,让张有从村里写到了村外。乡里要写标语,把张有请过来,排笔握在手里,依然得心应手,一面墙上,不多时便出现了一行斗大的字,横平竖直,四四方方,颇为夺人眼目。最牛的时候,张有用蝇头小楷写身份证,手不麻,眼不困,一写就是好几天。那是乡里颁发的第一代身份证,小卡片上姓名、性别、住址、出生年月一应俱全,字体要求工整、统一、不偏不斜。张有稳踏踏坐在那里,头正身直,臂开足安,笔走龙蛇,气运丹田,毫不含糊地一张张搞定。
  最近几年,七十多岁高龄的张有,依然活跃于城乡之间,凭借一腔热血和一手绝活,为沽源人留下了一幅幅墨宝。县里组织书法协会的老同志们,到贫困村送春联,张有成了自愿者中的一员,冒着严寒,下到基层,为千家万户增添喜庆。2017年,顺义区联合沽源县举办书法大赛,张有凭借一幅遒劲的楷书获奖,为他的书法生涯画上了圆满的句号。
  2018年年初,一些村庄中,春联墨迹未退,写春联的张有突发重病离世。无数村人,因惋惜而落下眼泪。
 
刘香头
 
  这是个老女人,1993年去世,去世时虚岁98,由此可以推算,她生于什么朝代。女人叫刘凤仙,鱼儿山人,后来迁到沽源,落户于大二号乡十八号村。刘凤仙年轻时好人彩(长得漂亮的意思),面皮白净,杨柳细腰,素衣裹在身上,透着风韵。一对三寸金莲,藏在花梨木鞋底之上,走起路来,如弱风摆柳。
  刘凤仙虽有沉鱼之容,却是个病西施,三天两头闹毛病。十四岁那年,村里来了个游方老头,画了一道符,配了几味药,刘凤仙的病竟然好了。父母答谢恩人,让老头在家中小住了几日,好茶好饭地招待。老头临走,点化了刘凤仙,传授给她一门神奇之术。从此,接过神仙接力棒的刘凤仙,成了香头。所谓香头,就是假扮神仙给人治病消灾。
  香头在早年间,并不受人非议。对于很多穷苦病人而言,没钱扎针吃药,香头就成了救命稻草。封建社会被推翻后,香头成了封建迷信,尤其在破四旧的年月,被彻底打倒,与历史反革命一起关进牛棚。随着时代的进步,对于封建文化的剖析趋于理性,香头在被否定的同时,也作为特有的文化符号,被批判的接受,明智的专家学者,并不赞同一棍子打死。
  在医学发达的今天,如果有人把香头当成主治医生,一定会被笑掉大牙。但在近代,香头坐诊却是司空见惯的事。当然,仅从平均寿命就可以看出,那时的医学条件何其简陋,那时的病人何其愚昧。说白了,那时的病人之所以找香头治病,一是省钱,二是获得心理安慰。在迷信盛行的时代,香头的心理安慰作用的确非同小可,几乎可以与宗教媲美,有时,甚至能够产生神奇效果,用类似于现代心理疗法的治疗方式,治好某些病症。有科学家做过实验,将一块冰放到一个半昏睡状态的人的小腿上,暗示他这是一块火炭,小腿便会出现明显的烫伤。
  刘凤仙当香头,与电影里的三仙姑不同,三仙姑是让别人相信,刘凤仙是自己相信。从被神仙抓为香主那年开始,刘凤仙就严格按照一个称职香头的标准约束自己,不论在人前还是人后,都不乱套数。每年从腊月二十九开始,一直到正月初五,刘凤仙全家都要吃素,别人家炖肉烧鱼的时候,她家一点荤腥没有。更让人敬佩的是,刘凤仙还要在年节时吃净口斋,从腊月二十九晌午后,她就水口不打,一直到大年初一日头落山,才开斋。净口斋是俗语,专业名词叫辟谷,也就是在一定时间内,不吃不喝,就那样闭着眼睛,跟胃口较劲。
  刘凤仙美貌贤淑,自然嫁了好人家。那家人性好,又是大户,有肥地两顷、犍牛30头、绵羊200多只、长活短工十多个。宅院自然宽敞,容得下百人走动。每到三月三,十里八乡的人就聚过来,都是刘凤仙的病人或粉丝。一时间,刘凤仙家人头攒动,纸糊的狐仙庙前,香烟缭绕,紫气升腾,堆满了馍馍、黄裱、凤凰身(白条公鸡)等贡品。
  刘凤仙坐诊,方法极为简单,从诊断到治疗一气呵成,一招一式透着神秘,让围观的人,浑身起鸡皮疙瘩。坐诊一般有两个环节,诊断和治疗。诊断时,在纸糊的狐仙庙前净手焚香,口中念念有词,将神仙请出山门。刘凤仙上炕盘腿打坐,双目微闭,连打两个哈欠后,神仙即附体。只见她伸展双臂,如鹰隼试翼,骨头缝咔吧作响,浑身颤成一面箩筐。蓦然间,猛启双唇,唱出一串咒语,如珠落玉盘,似天狗啸月。病人冷不丁被咒语一震,头皮发麻,浑身冒汗,汗毛孔全部张开,头疼脑热的小毛病,就先被惊跑了。
  治疗也简单,将朱砂、白芨放入盘中,凉水化开,毛笔蘸汁,黄纸铺展,写一道似字非字的灵符。用水碗将符压住,片刻取出烧掉,纸灰落入碗中,即成一味神药。病人连水带灰喝下,心里先踏实了不少,心里踏实,清气上升,浊气下降,吃饭有了味道,走路不再打晃,病痛也便轻了许多。
  这种神奇的疗法,对一些病症的确有缓解作用,尤其是一些精神疾病,如癔症等,大都能立竿见影。一来二去,刘凤仙的大名传开,赶车的、骑驴的,来看病的人络绎不绝。刘凤仙火了之后,也不靠这门手艺混饭,家里不缺口粮银钱,替人治病消灾,只是为了修造。刘凤仙相信因果报应,一生都在行善,就连走路,都绕着地上的蚁虫走,生怕害了生灵的性命。
  常言道,性格决定命运,刘凤仙对别人好,别人也就对她好,对这个世界友善,这个世界也就对她友善。自从当了香头后,她身上的零件就不再生锈,一直活到近百岁。家人说,从她感到身体不适到闭眼,不过短短十二天,她不是病死的,而是老死的。
  刘风仙去世后,请神的手艺没传下来,颓败的农家大院中,纸糊的神庙已然风化,烟火味道渐渐淡去,神仙随着科学的进步灰飞烟灭。但我们无法忘记,一个曾经的老女人,用她毕生的精力,用她的愚昧和善良,自发地、由衷的,为世人减轻痛苦,为世界增添光明。
 
孟铁嘴
 
  孟桂林是个男人,因此不能叫他媒婆。男人说媒的不多,孟桂林当月老,也不是有意为之。在西辛营乡白达营子一带,孟桂林算个热闹人,一年到头不着家,在外面飘着,走东家,窜西家,闲在时,背起兜子就下了坝。孟桂林常在外面掂,也不只为营生,他就这个性子,天生爱交朋友。朋友多了,认识的人便更多,孟桂林掌握了大量人员信息,脑子里储藏了许多未婚男女的数据。谁家的闺女要嫁人,谁家的儿子要娶亲,便顺理成章地找到孟桂林头上。
  孟桂林说亲,只有一条原则,就是往成里说。这条原则看似一条真理,却未必人人遵循。毕竟男女双方大都不了解,条件差距太大,硬撮合在一起,难免落下埋怨。孟桂林不管这套,他一贯秉承众生平等的观念,从不把人分作三六九等。此外,孟桂林明白个道理,大部分人之所以迟迟找不到对象,多是由于眼光太高。尤其是女青年,封闭的农村环境,较低的文化程度,使她们产生自恋倾向,找对象对她们来说,比绣花还细,挑来检去,错过花季,自己反而成了剩女。孟桂林基于这样的观念和认识,使出各种招数撮合,只要是经他说的媒,几乎百发百中。
  孟桂林祖籍阳原县头马坊子村,中等个,长条脸,身材精瘦,浑身上下透着机灵。他常年在外面混,练就了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本事,一张嘴更是巧舌如簧,上嘴唇和下嘴唇一碰,叮当作响,有把死人说活的劲头。嘴皮子利索的人,思路大都清晰,这样的人,早年间的坝上农村不多见。孟桂林在西辛营中学念过初中,多少识一些字,这点文化,在当时文化程度普遍不高的农村管了大用。
  孟桂林去世早,若活到现在,也就近八十岁。一生中,他说成了多少媒,难以知晓。仅白达营子一个小村,就成了四对,都是他的功劳。这些红男绿女,因孟桂林的存在而成为红线绑在一起的鸳鸯。他们或幸福、或不幸地生活在一起,在日升日落中双宿双栖,在斗转星移中生儿育女,终究难逃比翼齐飞的宿命。
  幸福的伴侣,一生都在感激孟桂林。不幸的伴侣,便时常来找后账。两口子闹别扭、砸饥荒,就找孟桂林。媒是你孟桂林说的,现在过不好,是因为当初没找好,这笔帐得记到你媒人头上。遇到这样的浑人,孟桂林也就认了,不仅不推卸责任,还帮着再次撮合,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凭着三寸不烂之舌,把两口子劝到一个枕头上。在孟桂林有理有据、入情入理的劝说下,跳事的两口子,大都会消了气,重归于好。时间一长,不是孟桂林撮合在一起的两口子闹别扭,也来找他,他来者不拒。
  孟桂林爱管闲事,即使遇见不认识的路人打架,都会上去拉劝。熟人更不再话下,谁家有事他都管,尤其是化解矛盾,是他最拿手的。想当年,西辛营乡西边这一带,没有不知道孟桂林的。树大招风,对孟桂林的评价,也众说纷纭、褒贬不一。虽说唾沫能淹死人,但孟桂林不在乎风言风语,他就这个性子,一天不管点闲事就闲得难受。
  孟桂林不仅有一付铁嘴钢牙,也唱得一口好曲,地道的东路二人台。独自走在田间地头,便会亮一嗓子,或是五哥放羊,或是光棍哭妻,调门高亢婉转。村人听到这公鸡打鸣般的嗓音,便知道,是孟桂林来了。娃娃们跑出家门,绿豆蝇般缠在他身后嬉戏;姑娘小伙怦然心动,掐算着红烛高照的时辰。
 
秦叨古
 
  坝上一带,把讲故事叫做叨古。五十年前,小河子村有个爱叨古的人,叫秦文韵。这人叨古叨到什么程度呢?逢人便讲,得空就说,仿佛这现实世界,蒙着一层古时候的纱。
  秦文韵讲的故事,翻来覆去就一个——三国。这个故事是个大故事,仅人物就有上百个,秦文韵能把每个人物说得头头是道,故事情节经他的口中一出,更是活灵活现。就这一个故事,也让人百听不厌。
  据秦文韵本人讲,他看三国的书,看了四十年。看了四十年,不是由于看书慢,而是看了一遍又一遍。一个人坚持做事不奇怪,几十年重复做一件事,就奇怪了。正是由于这样,秦文韵在人们眼中,成为一个奇人。
  秦文韵的奇,还表现在装扮和举止上,当然,这还与三国有关。他穿的衣服,与村民有些差别,衣领纽襻透着古色,帽子也类似纶巾,八字须垂到下巴,手中有时拿一把羽扇,有时是一卷书。走路是四方步,不紧不慢,抬头挺胸,四平八稳的姿态。秦文韵最常去的地方,是村里的供销社,那里自然是全村的中心。每当他慢悠悠晃过来时,人们就指着他说,瞧,诸葛亮又来了。
  秦文韵走进门市部,并不买东西,也不像孔乙己那样站在柜台边喝酒。他来的目的,大家心知肚明,便都竖着耳朵等故事。秦文韵讲三国,有一段固定的前奏,这点被年轻的售货员掌握了。他一进来,售货员就堆着笑脸迎上去,打一盆水,递一块毛巾。秦文韵两腿站直,躬身一板一眼地净了手,用毛巾掸去衣服的尘灰,在预备好的椅子里坐下,坐得横平竖直、一丝不苟。
  开头一般会扯点闲篇,今年雨水如何、收成如何之类的。很快,话题就阳一脚阴一脚地扯到两千年前,拉开了三国的序幕。从三雄战吕到败走麦城,从三顾茅庐到赤壁火攻,在坐的人大眼瞪小眼,一时忘了下田锄地、回家吃饭。门市部里的人,只进不出,聚得越来越多。只要秦文韵不走,门市部便成了盘丝洞,进来一个,就粘住一个,逃都逃不掉似的。
  解放前,小河子曾是县城,城池在战火纷飞中破了,旧日的辉煌,随着岁月流转渐入落寞。不甘平庸的小河子人,依然向往着波澜壮阔的生活,而那年月,村人却没啥乐子,日子过得慢,听秦文韵讲三国,就成了最好的消遣。如今,已没人能记起,这个神奇的说书人从哪里来,最后又到哪里去,但他的一举一动,却深深印在一些老小河子人的脑海中,一生都无法抹去。那一段段精彩的三国故事,刻在许多人的记忆中,成为他们生活的一部分,亦真亦幻。
  时光让许多人从我们眼前消失,却把他们的故事流传下来,成为无法忘怀的旧梦。这些乡村里曾经的红人,恰是一粒粒种子,携带着传统文化的基因,埋进坝上草原的泥土,生根发芽,遍地开花,长成一片璀璨的金莲。

(责任编辑:红枫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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