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老院子里曾经住过几个人,后来就剩两个人了,再后来就剩母亲一个人了。
院子里的三间正房建于我出生的前一年,那是父母集全家财力物力建设的,也是父母真正意思上的属于自己的房子。由于当时条件有限,所以房子又矮又小,我就出生在这里。后来哥哥们去砖厂做工,付不了工钱,就给了些砖瓦。那时候的砖瓦是灰色的,于是这房子便用上了这些砖瓦,这瓦房也算村子里最早的瓦房了。后来父亲又在院子里盖了几间耳房和牛羊圈,由于没有足够的木料,凭着仅有的七长八短的材料盖房,所以后盖的这些房子都是大小不一,从外观上显的杂乱无章。
随着哥哥们的成家立业,父母又为他们盖了新房,而父母一直就住在这老房子里。后来父亲又在院子的东边盖了两间东房,只是两间,因为条件不允许盖三间。这两间房也是父亲一生中盖的最好的房子,这时候我已经在外边上学了。
之后父母一直就住在这两间东房里,虽然有时大家回家这屋子显得有些拥挤,但总是开心的,尤其是父母。天伦之乐在这两间东房里上演了十几年,直到2012年,快乐仿佛戛然而止,因为从此这房子里就剩母亲一人了。
父亲的离去,让母亲陷入无尽的悲痛之中,曾经破落但充满快乐的院子从此也显得无比萧条。不知何时那已经废弃的牛羊圈的房顶上涨满了荒草,院墙了也出现了裂缝,破旧不堪的院落显得满目苍夷。母亲就在这苍夷的院落中又生活了两年,虽然我不时回去看她,更是在告别了喧嚣的都市,甩掉那一身的俗尘,彻底的回来陪伴她,然而那破旧不堪的院落在母亲眼里仿佛愈加的荒凉。
那曾经是父亲引以为豪的两间东房也出现的问题。窗户上的玻璃也不严实了,那缝隙时常被风吹的呜呜作响。窗子也走扇的打不开了。也许这些问题在父亲在世的时候就存在了,但是那时母亲仿佛发现不了,而现在却显得凄凉了。
母亲经常指着这些房子对我说:“这都是你爹干的活,什么也干不细致”。往往在母亲对父亲抱怨完的时候,母亲陷入沉默。其实我知道,母亲对父亲的抱怨也许在母亲心中是一种怀念,怀念他的不好,也许更能唤起一种美好连续的回忆。
春天时候我就想给母亲修缮一下房子,同时也改造一下院墙,但是为了趁党的好政策——农村危房改造,我就一直没有张罗,只是在心里做了一个规划,怎么把这些破旧的牛羊圈扒掉,怎么设计一个小园子,怎么把厕所从院外挪到院子里。这些想法并没有告诉母亲,因为我知道她肯定会不同意的,她感觉她都七十多了,这么大刀阔斧的改造对她来说还有什么意义呢?况且还会让我花不少钱。
九月末,姗姗来迟的危房改造指标终于落实了,随即就开始动工了。我也把想法和哥哥们探讨了一下,他们都同意,然后我和母亲商量改造的方案。母亲的不同意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当他听说,扒这些的房子需要动用钩机和翻斗车的时候,她感觉工程似乎有点大,这需要很多的花费,于是坚决不同意。但是我感觉母亲的坚持是因为怕我花钱太多,而这些花费对于已经古稀之年的她似乎有些不值得。我给母亲做工作,说:“父亲已经不在了,你现在自己生活(母亲坚决要自己生活,只要她还能动弹得了),看这些房子有的几乎就要倒塌了,那一天塌掉砸着你怎么办?更何况把这些破房子挖掉,然后清理成一个小圐圙,从视觉上不是也好看吗?夏天在小圐圙种点花花草草什么的多好呀!至于钱的事你不用操心,这点钱我还是能支付的”。终于母亲答应了,对我说:“你怎么给我弄我就怎么依你吧,反正你张罗你花钱你考虑”,说完话母亲笑了。其实母亲心里是乐意的,只是怕我花费,怕我劳动辛苦,她不忍心罢了。其实对我来说,面对年迈的母亲,花钱也好,劳动也好,只是为了她快乐,只要她快乐开心,走出父亲离去的阴影,我的这点付出算的了什么呢?比起她“涌泉”般的养育,我做的这点事只是“滴水”而已。
做通了母亲的工作,便开始落实砖瓦材料,联系钩机,联系人工等等,当然一些我力所能及的劳动,比如拆瓦、拆墙什么的我就自己做了。终于一切就绪,改造开始。那些破旧的小房子在钩机的力量下摧枯拉朽般的倒掉了,虽然看似没什么,但两个翻斗的拖拉机也拉出了七八十车。母亲没见过这种阵势,尤其是看那钩机工作真是厉害,她不住的说:“这些活要是换了人工那得多长时间能完成呀?”言罢母亲似乎又有一些忧伤。我知道她在想什么,她想的是这七八十车的石头泥土里有父亲多少的心血,多少个晨起拉泥土,多少个日落刨石头,虽然这些房子不济,虽然她抱怨父亲一辈子也没盖个好房子,但是这些东西包含了父亲多少辛劳,那一串串的回忆仿佛就是昨天。我没有去劝慰母亲,让她去回忆去吧,让她去感怀去吧,也许回忆和感怀也是一种幸福。
在碎石乱溅尘土飞扬的轰鸣声中,一块干净的土地被平整出来,视野一下大开。之后请人和泥砌墙,几日功夫院墙垒砌完成。又在院里用彩钢修建了两间小房,一个作厕所,一个作煤房。同时让侄子把老旧的电线更换整理,此刻危房改造的窗户也已经更换完毕,后续抹口勾缝,收拾归整,整整持续了一个月左右。
收拾完的老屋和院子较原来大为改观,原来的灰砖灰瓦都成了焕然一新的红砖红瓦,就剩一堵小花墙由于天气骤降来不及垒了,明年再弄。又重新做了一个大门,原来的大门不很严实,夜晚有风吹的老有动静,惊扰母亲休息,既然改造就一块改了,当然母亲还是坚持将就,这个就不用说服她了,直接让人做了安好就得。
一切利索后,一家人在一块吃个饭,也算庆祝。饭间母亲很高兴,还多喝了一杯酒,然而高兴之余我发现母亲眼角湿润了,她似乎有一些感慨,或是一些遗憾。我想她感慨的是子女孝顺,遗憾的是斯人不在,再好的院子房子可惜也是只身孤独。我也有些酸楚,马上就是父亲的两周年了,可是斯人已去,能告慰父亲的,就是让母亲开心,尽我所能的去照顾她、关心她、陪伴她,然这一切对于父母的养育之恩又能算的了什么呢?我忽然间想起一首西北民谣:
儿幼时,娘缺奶,儿饥娘更急,儿哭老娘泪淋漓
儿长时,娘缺衣,娘羞儿更羞,儿为老娘织新衣
心里默念着这些句子,我不禁潸然泪下,我悄悄的背过身去,眼泪莫让母亲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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