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西神池古城,山青水秀,气势不凡,历年来为军事要冲。北宋年间,在朝文武官员,都在神池相宅居住。神池街道整齐,市容极为壮观,楼台亭榭,曲经栏杆,幽草花圃,高雅而古朴,三教九流也都慕名而至。不知哪朝哪代在朝为官的宫家,因朝事有功,皇帝赐宅于神池。 神池有四条大街,为头道街、二道街、三道街、四道街;在这四条街中段有一条最为繁华的南北大街,这便形成了东一、二、三、四道街,西一、二、三、四道街。宫家官人便居住在东二道街。岁月悠悠,到了清朝,整个东二道街的住户都为宫姓家族。宫姓本宅房屋建筑典雅,雕梁画柱,双脊飞翘,镶饰五禽六兽,趺水猫头,真是富丽堂皇。宫家的地位在神池相当显赫。到了宫龙这辈家境还非常富有。宫龙这一辈有哥仨,宫龙为老二。可叹鼎盛人家,但后继香火却不旺。宫龙年近五十(1914年)才生下一子,取名云升。过满月这一天,宫家举族欢庆,高朋满坐,绅士、名流庆贺的络绎不绝。 宫龙一家的宅子位于东二道街正中,坐北朝南,朱红的楠木大门,铜钉兽环。大门洞左右各有一尊五尺高的石狮子。进了大门,有五六亩一块庭院。中间为彩石甬道,两旁花栏,花草溢香,名卉露艳。正北为五间正房,前出檐后抱厦。东西为厢房各三间,门洞左右各两间耳房。整个庭院布局和谐。一看便知是雅士之居。宫龙家藏书万卷,还有官服、花翎帽、朝鞋等物。 宫云升先生这样的家庭自然是无忧无虑,自由快活,可悲其父辈老哥仨都有吸鸦片积习,家境日趋萧条,但比一般贫苦人家还是拔毛如牛,到云升八岁那年,老大提出分家, 老二、老三力劝, 无济于事。就在这一年,老三郁忧成疾,一命归西。翌年临近年关,宫龙无疾而亡,剩下宫云升母子孤儿寡母甚是可怜。云升母与本家商议,叫宫云升大爷理家。于是宫家分家两年又并在一起,产业钱财归老大掌管。此时宫家有粮店、面铺、杂货铺,总号“禄成行”,全在东二道街,店员十几人。 宫云升十一岁时母亲也死了,从此宫云升就与大爷大娘生活在一起,他的大娘是个高个小脚的女人,为人不太好, 对宫云升很嫌弃, 先是呵斥、白眼,后来在吃穿上也苛薄起来。吃饭时经常故意给他吃酸的、坏的。这在宫云升幼小的心灵里刻下了深深的印痕,他开始变得忧郁多思。 反抗的种子在心底萌生。一天,早晨饭照例没给宫云升吃,到了正午才把酸了的包子给了他。他实在难以忍受了,就与大娘顶起嘴来。恰巧大爷回来,大娘便顿足嚎啕起来:“伺候出爷爷了。”把桌子也给掀翻了。大爷一看此状,不问青红皂白拿铜烟锅劈头盖脸打起来。宫云升忍痛跑出家门,在亲戚家游串,东家一顿,西家一餐。长此下去不是办法,后来几家亲戚把宫云升送回大爷家,劝了大爷。大爷非但没有怜悯之心,还告知大家,谁也不准给他饭吃。宫云升想到死去的爹娘,看到大爷大娘如此对待自己,发誓永不回家。他对大爷说: “我走了,饿死也不回来!”说完把衣服脱了个净光,扔在院里,头也不回走了。 宫云升有个远房姐姐,住在山西伍寨,姐夫刘满英是个铜匠,在伍寨开了个铜铺,号“刘铜铺”,伙计二十多人,买卖作得很红火。宫云升从大爷家出来后,到亲戚家要了点衣服、盘费,步行来到姐姐家。因为他年龄小,姐夫就让他在铜铺帮助拉风箱。宫云升十二岁(1926年)时, “刘铜铺”要迁往神池开铺,原因是伍寨铜铺多,买卖受影响,神池当时还没有铜铺。 姐姐和姐夫的意思还让宫云升一起回神池。宫云升既已发誓,说什么也不肯回。 “刘铜铺”迁回神池,宫云升在伍寨已无亲人,便只身悄悄回到神池,到了叔伯叔叔宫岳(神池较有名气的绅士,与当地驻军头目白玉结有金兰之盟)家,道了别后之情和现在的处境。叔叔听了以后深表同情,当即把他介绍给驻扎在神池的阎锡山部队骑兵师第十一旅十六团团长白玉当勤务兵。 民国十六年(1927年)白玉的骑兵十六团到大同驻防,宫云升跟随白团长到了大同,到大同以后, 战争(直奉战争) 频繁, 部队没有固定地点,经常换防, 宫云升不会骑马, 非常不便。于是白玉与“守善医院”(教会医院,是当时大同设备最好、规模最大的医院,即现大同人民医院的前身。)的朋友毛志珍(河北延庆人)说妥叫宫云升到医院学徒。“守善医院”是一个以西医为主的综合医院,院内有几名外国医生,剩余的都是中国人。 宫云升开初跟毛志珍学西医,后跟该院六十三岁的老中医贾志山学中医。贾志山老先生在大同是很有名望的,他最拿手的和最称绝的是针灸和接骨。 宫云升在“守善医院” 呆了七年。前三年(学徒期间)管饭不挣钱。出徒后从第四年起每月现洋三块,一直到第五年年底,第六年开始每月增到现洋五块,第七年每月又增到九元六角。 生活上富裕了,离家已七个年头了。宫云升想回家看看。一则回去看看阔别后的家乡和待自己胜如亲母的姐姐,二则想叫大爷大娘看看,一泄虐待之恨。 宫云升向院方请了假,带了百十块大洋,买了一身体面的衣服,回到家乡神池。按着礼数,也是为了在大爷大娘面前玄耀,买了重礼,拜见了大爷一家。大爷、大娘也象是忘了前隙,倒也亲热。在询问之中,宫云升只说是在外行医,没露出在什么地方。随后分别看望了叔叔宫岳和宫家家族其他的人。最后到了姐姐家,姐弟两一见面抱头大哭,畅叙别情。宫云升把在外的情况和盘缠给了姐姐,并安咐姐姐千万别告诉别人他在大同。他为什么不叫别人知道他在大同呢?他藏了心眼,因小时候父母在世时给他订了门亲,他不想回神池了,决定辞掉这门亲事。 在神池呆了几天,宫云升又返回大同“守善医院”。殊不知,姐姐看弟弟年龄已大,想叫他早日完婚,于是把宫云升在大同的确切地点告知了女方家。女方也很着急,隔不几天女子的父亲去了大同叫宫云升回神池完婚,宫云升死活也不肯回来。这女子的父亲在大同一直呆了四十天,死劝活说,宫云升就是一口咬定要退婚。后来院方有人给老头出了主意: “把闺女搬来不就完婚了。”(这个事传到了宫云升耳朵里)老头一听有理,回神池了。老头走后,宫云升越想越不安,在老头走的当天,他没跟任何人打招呼,带着必备的器械坐火车跑到了内蒙古丰镇。因丰镇有他在“守善医院”的师兄李开通(山西国县人)。李开通当时在私人孟显怀“立善医院”当医生。经李介绍,孟显怀欣然同意留下宫云升,每月给十元现洋为工资。 一天,丰镇有名大绅士刘三楞用轿车拉来他小子到了“立善医院”。患者在大动脉处长了个大疱。按刘三楞讲述,此包奇痒难忍,一痒起来跟疯子一样,见什么东西摔什么东西,见人就打。绅士一来,院里不敢怠慢,全院七个医生全来诊断。 孟显怀先检查,诊为动脉瘤。他诊完后,轮流叫其它医生诊断。宫云升检查完,认为不象是动脉瘤,建议是否动手术。孟一听脸上显出不悦之色。宫云升也有所觉察,后悔不迭。 事隔三天,刘三楞又来到医院,找到孟显怀指名叫宫云升到他家里去给他孩子看病。孟显怀不敢不允,于是领着刘三楞找到宫云升说明来意:宫云升不肯去,孟、刘执意让他去。宫云升想如果不去,对个人和医院都没有好处,于是他怀着忐忑的心情坐着刘三楞的两骡轿车去了刘家。用茶、吃饭后。宫云升先检查了患者,心中有了底。但一想到孟显怀的神态,心中顾虑重重。刘三楞也不提治病问题,只是漫无边际地与宫云升聊,一直到天黑,用轿车把他送回了“立善医院”。回到医院,宫云升与师兄李开通商量如何办,李认为稳妥点为好。 又隔了几天,院长孟显怀亲自来找宫云升让他代表院方去给刘三楞的孩子看病。宫云升这才拿起大来,百般推辞,孟显怀好说歹说,近于央求,宫云升才答应下来。到了刘家,刘三楞拿出了盖有警察署官印的状纸。大意是患者自愿请医,好坏不由医生负责,看完状纸后,宫云升悬起的心放了下来。他喝了水,平息了一阵心绪,开始动手术,在患处消了毒,用针头扎进抽了一点疱中的粘液,看了粘液后,他有底了。于是拿出手术刀,在患处割了一刀,一看里面全是象虱子一样的东西,还蠕动。宫云升甚感惊惶,他顾不上多想,用药水冲洗了患处,用刀把里面刮了塞进药条。他没敢把刀口缝合,怕病状有变。 第二天宫云升又去了刘三楞家,患者病大轻,一个星期后痊愈。至今宫老先生都不知这是一种什么菌,行医五十多年再没有遇见类似这样的症状。 当时割开菌包后,宫云升把菌装在一个小瓶里寄给了北京“协和医院”。不几日“协和医院” 复函:极力研究,还没结果,标本留此。寄现洋五块以资奖励。 事后刘三楞感激不尽,给了宫云升大洋一百块,给“立善医院” 挂了金字大匾,书“妙手回春”。 自从给刘三楞孩子看好病后,丰镇哄动了,请宫云升看病的人每天蜂拥而至,也因此孟显怀对宫云升常以讥讽、白眼。宫云升一看,无法在“立善医院”呆下,另开医院也定然会遭到孟显怀算计。他与师兄说了一声,决定去商都。因白玉家在商都,当年宫云升给白玉当勤务员时去过几次,对白玉家里人很熟。 1933年冬宫云升辞去“立善医院” 医生职务。往商都而去。1934 年春,宫云升到商都,住在白玉家,四处云游行医。一天到了商都下都河,碰上一个患者叫金二驹,腿上长了个疮,宫云升给治好了。这金二驹是个走草地的,经常跑镶黄旗一带,他跟镶黄旗王爷手下的管家关系极亲密。金二驹腿上疮好了以后,又去了草地。管家告诉金二驹王爷得了搭背疮,能否给找个好医生,金二驹一口应承,并把官云升如何给他治好腿,如何医道高明,说了个天花乱坠。管家如实禀报了王爷,王爷自然非常高兴,当即派管家带四名兵丁到商都请宫云升。宫云升心想这蒙古王爷势力非同小可,治好了咋也好,治不好小命也没了。他死活不去,无奈管家死气百懒相邀。这样相持了两天,第三天宫云升硬着头皮跟着管家一行六人奔赴镶黄旗。 一到王爷府,门前排列两行人,宫云升下了马,两行人“阿依” 一声仰面朝下趴在地上(这是蒙人待客的最高礼节),宫云升在众人的簇拥下进了王爷府,众人又簇拥着他进了客厅。大盘的奶食、奶茶、点心都端了上来,丫环、佣人川流不息。吃过奶食,管家捧出哈达, 举过头顶、献酒。在路上金二驹就告知过他,这样的酒必须喝,不能推辞。宫云升接过银碗,举过头顶,一饮而尽。喝完酒,宫云升觐见了王爷,检查了病。王爷先前还算客气,用汉话与宫云升交谈,后来可能认为这医生是个娃娃,使用蒙语问;“你能给我看好吗?”管家充当了翻译。宫云升看王爷如此傲慢,自尊心受挫,他冷冷地答: “我是看病的,认准病能看好,认不准病,谁也不敢打保票。” 管家还没来得及翻译,王爷挥手驱赶众人。管家把宫云升领入客厅,给他安排了地方,好言解劝了一番。第二天宫云升决意要走,管家那里肯放,说是他自有道理。 此时王爷病已非常严重,王爷府后就是家庙,二十个喇嘛昼夜不停地念经。木鱼、牛角号、铜钹彻夜不息。王爷的病继续加重,已进入昏迷状态。管家和王爷百般解说,说明利害,王爷才勉强让他给看病。宫云升又一次进入了王爷住室,一看病态确实严重。他立即在患处清毒后开了刀,排出脓,王爷已有十多天没睡了,排出脓后当即睡着了。 第二天清晨,管家请宫云升到王爷室内进茶。一进屋王爷急忙坐起,脸上满带虔诚。口称活佛,殷勤地劝茶让食。王爷的态度使宫云升为之感动。他每日经心医治,半个月后王爷已能下地。看着患者已康复,宫云升准备告别王爷,回商都继续当云游郎中,他与王爷说明意思,王爷那里肯应允,每日打发人轮流陪他玩耍。 王爷有个独生闺女,叫沙巴雅,当时二十多岁,尚未婚配。他得知宫云升治好了父亲的病,甚是感激,每日来陪宫云升玩。沙巴雅为人热情豪爽,全不象汉家女子那样拘泥小节。每日与宫云升见面,都拥抱,嘴里含着冰糖送至宫的嘴里,尔后摔跤,召至歌女曼舞。后来沙巴雅又每天召来各部落头人小姐轮番与宫云升尽情玩乐。 一天管家告知宫云升,说是小姐要嫁给他,并说王爷的财产将来让宫云升继承。宫云升思虑再三,谎称,家乡已有家室,不能再娶,这是汉族的习惯。这才使小姐痛割了一段情肠。 一直呆到四十天,说什么宫云升也不呆了,王爷还是恋恋不舍,并表示他愿投资给宫云升建一座医院,宫云升婉言谢绝了。 临走那天,场面非常隆重,王爷亲手把他的爱马“黑旋风” 给了宫云升,给了一个小元宝,一百块现大洋。并吩咐赶了四十只羊,拿了很多奶食。宫云升那里肯受,王爷那里肯让,双方正在推让,金二驹附在宫云升耳边说了几句,宫云升这才收下。 后来宫云升到了沽源,每年王爷都打发人送来食物,而每次都送来四只用红绸布裹的整羊。蒙古人的重意气、好客、诚实深深地印在宫云升心里。 此后宫云升云游了化德、康保、张北、宝昌、多伦、锡林郭勒等地。后来到了沽源长梁投奔了白玉的兄弟白文。白文是长梁的财主。经白文介绍,宫云升到了平定脑包(即平定堡) “世德堂药铺”。“世德堂” 的先生白世俊是白文的当家叔叔,当时药铺五个人,不看病,光卖药。宫云升来后设了诊所,中西医结合,深受民众欢迎。后日本人进了平定堡,宫云升一看不行,又回到长梁,租种了白文三十顷地,雇人种。宫云升还是云游行医,先后到了北京、天津、承德、滦平、保定、许昌、石家庄、茶山、山东等地。 1944年长梁一带有八路军活动,宫云升当了村治安员,1946年十四纵队到了长梁,把宫云升家抢了个精光,还要枪毙他,说宫是给共产党办事的。全村百姓苦苦求饶,担保,才免过一死。 长粱呆不好了,宫云升携带家口到了四人洼,最后搬到平定堡,直到解放。1949年成立了沽源“第一联合诊所”(现红旗饭馆处),医务人员有宫云升、权浩诚、韩素梅等。1952年省卫生协会经验交流会在省城保定召开,宫云升作为沽源县的代表出席了这次会议。 1955年公私合营,1958年沽源并入张北县, 成立平定堡公社医院,第一联合诊所全部人员合并到了公社医院,1961 年分县后,恢复了县医院,宫老先生又到县医院工作。 1952——1955年宫云升为一区“卫生协会” 会长,1965 年以前为沽源县人民代表大会代表。 文化大革命中宫老先生被扣上“反革命分子” 罪名,开除公职,下放红圪塄公社劳动。1979年平反,因年迈没有上班。 宫老先生已入古稀之年,但现在身体还很硬朗,一尺半长的银须,在胸前飘洒,素有“宫大胡子”之美称。 他六十多年的行医生涯饱尝了人生的艰辛,但他经常爽朗地说: “作为医生,以解除病人痛苦为本,这就是医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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