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九年初夏的一个早上,东方朦胧的天幕下映衬出高低错落的楼房影廓。人民英雄纪念碑台阶下站起一名穿着黄大衣的老头,他伸开双臂大喊:“北京你好”。喊声一出惊得旁边打扫卫生的环卫工人回头像看怪物一样看着他,不过环卫工人已经习惯了这样的人。 这个老头就是沽源县莲花滩乡马场村村民韩有金。韩有金走出台阶外边,在纪念碑下睡了一夜,他确实有点饿了,但是他还是不想离开,他要围着纪念碑再转一圈。韩有金是昨天这个时候从坝上沽源启程,坐了多半天汽车,下午到的北京。来这里的目的是要完成自己多年的一个心愿,看一看那些曾经和自己一起浴血奋战过又英勇牺牲的战友。他觉得自己的身体一天一天的老去,担心有朝一日自己就动不了,想来也来不了了,他不能给自己的一生留下这样的遗憾。 韩有金敞开的大衣对襟,随着缓慢的步伐摆动着,拍打摩擦着胸部的小金属物件发出‘刷拉刷拉’的声响。那名环卫工人抬起头,望着老头的背影,脸上现出了肃然起敬的神色,她是个识货的人,那种发出撞击声音的金属分明就是象征汗马功劳的勋章。 韩有金泪眼浑浊,是呀!有多少曾经亲密的战友在战火中倒下,又有多少没有牺牲的战友一个个因衰老而离开了人世。老人的思绪又回到了那个英雄遍地的烽火岁月。 一九四五年初,已经十八岁的韩有金和许多热血青年一样,渴望走出大山(他原是莲花滩乡大南沟三左窑子村人),渴望去参加八路军的骑兵队,打击日本侵略者。早在他十一二岁的时候父亲就没了,他只能和他三叔商量,三叔性格耿直,非常支持他去参加八路军。三叔给韩有金买了一匹骑马和一副上好的马鞍马具,韩有金兴奋之余骑马向着坝下狂奔,因为,他听说长城边上的松树堡和界墙村有八路军骑兵驻扎。就在他刚刚下坝还不到大石门村时,就看见前边有十来个八路军骑马向他走来。等两方面走进了,他才看清楚那不是八路军,而是国民党兵。他们穿的制服也是灰色的,老远看和八路军差不多。这是一股国民党骑兵抓丁的部队,因为这时候日本人越来越不行了,归缩在沽源、宝昌、赤城等几个县城根本不敢出来太远。国民党傅作义将军的部队自然是来收编宝源一带的民间武装的,韩有金无疑给了他们一个惊喜。 满心希望参加八路军,结果意外当了国民党军,而且还是臭名昭著的骑兵十四纵队,唉!没办法,好歹这也是抗日的队伍。别说,韩有金真跟着十四纵队打了几次日本人,胜负不说,也算是亲自打过日本人了。 后来韩有金所在的部队驻扎在独石口,连长命令他到临时看押室送饭,说看押室里边押着的可能是一个八路军的官儿。当时,韩很不明白,不是国共合作吗?怎么还要抓共产党。负责看押室站岗的士兵正好和韩关系很好,他也是沽源这一带的人,两个老乡经常接触,彼此都有投奔八路军的念头。 连长说完就带着一伙人下乡抓丁抢粮去了,整个军营里除了做饭的就剩下他们两个士兵了。韩有金感觉机会来了,他同那个老乡商量好,两人打开牢门,放出那名八路军干部,并说出自己二人想当八路的愿望。八路军干部表示欢迎,韩有金找了一套军服给八路军干部穿上。于是,三人在傍晚骑了两匹马向兵营外走去。 就在三人两马在路上奔跑的时候,他们听见前边有马队行进的声音。韩有金断定是连长带人回来了。没办法他只能叫那个老乡带着八路军干部钻进路边山沟里藏起来。韩用马棒狠狠的抽在老乡的马屁股上,老乡的那匹马向着岔路上狂奔而去。连长带人赶过来问怎么回事?韩说自己去送饭,发现站岗的士兵和关押的那个共产党跑了,他这是要赶过来给连长送信儿。连长骂他:“不去追逃兵,你来送什么信”。韩说确实不知道他们跑了哪去了。连长也没办法,只得带人回兵营。韩有金投奔八路军的计划又一次失败。 过了没几天,他们一个小队的士兵被八路军俘虏了,韩有金终于如愿以偿当上了八路军骑兵。他随着八路军骑兵队在坝上广阔的土地上打击日本侵略者,参加了多次剿匪战斗。 后来的国共内战,韩有金和他所在部队驰骋坝上,捷报频传的时候也正是老家开展“土改斗争运动”的时候。本来搞学斗争运动的负责干部郭占、郭焕是在韩有金三叔家里住着,可是听有人说三叔曾经给韩有金买了一匹鞍子马,支持侄子参加了国民党,干部郭焕对着韩的三叔大笑三声,自己收拾东西去别的村子里住去了。传说郭一旦对某人严厉严肃,那就是表示非常友好,一旦要对某人大笑,那这个人就一定是未来斗争的对象。韩的三叔吓得不敢在家里待,连夜带着家眷向宝昌一带逃跑,一直到这一次运动过后他才敢回家探亲。 还有一次是解放后的抗美援朝时期,韩有金参加了中国人民志愿军,随部队开赴了朝鲜前线。他所在的部队负责抢修志愿军的飞机场,往往是飞机场刚刚修好就被敌方的飞机一顿轰炸毁坏,战士们就接着再修,有时候连续工作好几天不休息,许多同志被敌人的飞机炸死。韩有金也受了轻伤。就是他在飞机场带伤坚持工作的时候,他却不知道家乡又一次开展了土改斗争的政治运动。因为韩有金的三叔不在,他的大叔就被‘请’进了学习班,每天被人们逼着交代他们是如何支持韩有金参加国民党的,甚至有人上纲上线要用石头砸死韩的大叔。就是这个关键的时候,有西辛营子的两名干部亲自送来了韩有金在朝鲜战场的立功奖状(也有可能是嘉奖令)。大叔抱着上边印有毛主席像的奖状激动地跪在地上大哭了一场。从此以后,再也没人敢说韩有金是国民党反动派了。 二零零年春季的一天,韩有金又从木匣子里取出自己的十几个勋章,他的儿女们为他一一佩戴在胸前,这些勋章有的是军功章,有的是纪念章,他轻轻抚摸着一枚银制的刻有战马的勋章静止不动,那是老人永远定格的微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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