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丰源店乡蒙古营村西一华里处,有一个仅有十几户人家、最近又易地搬迁的小后营子。从建村以来,小后营子最热闹时,也不过八十多人。如今,村里常住的二十几人,也于10月份搬到了东面的蒙古营村。 小后营原来叫“白山营子”,因为在民国年间,村子最西头住着白山(白成林)一家。他们是村里最早的住户之一。白山年轻时是外地来的货郎,经常徒步下北京进货,来回挑着货物卖,阅历十分丰富。他在小后营定居后,这里逐渐被叫成了“白山营子”。当时,白山营子的原住民还有刘家、贾家和徐家等。因为从东面走,白山营子在蒙古营后面,又因为一直很小,所以“文革”以来又逐渐被叫成“小后营子”,并一直被叫到现在。 小后营子很小,也很偏僻,一直默默无闻,却承载了村里人满满的回忆。就在一个多月前,小后营子人的新房装修完毕,家家开着拖车,一趟趟地搬家。几天后,随着挖掘机铁臂的挥舞,这个小村庄变成了平地。村里的房屋、院落、老树和旧井,也将在明年春天复耕后的泥土中彻底消失,但村里人关于这一切的记忆却是无法磨灭的。 上世纪70年代初,正处于鼎盛时期的小后营,全村也只有二十几户人家,八十多口人,是全大队最小的生产队。人们住在高低不齐、大小不一的土坯房里。大人们日出而作,日落而归,小孩子们扳着指头盼周末,盼放假,盼过年。有时捡鸡毛栽毽子,缝布袋装沙包,磨石头玩抓子,用铁丝做滚环,立石头打阎王,还用药盒做扑克,跳腾得浑身是汗,不夜不归。大孩子们玩起来就惊险刺激多了,其中一种玩法就是滚车轮。 那时候,生产队的车多是木轮六辋(车轮周围的框)车。车轱辘是两个木车饼加一根木轴,简陋而笨重,却成了孩子们的玩具。第一次滚车轮,先是选好一处陡坡,胆大的孩子把头、脚分别伸进两端车辐,胳膊紧抱车轴,车轮被推下坡后飞快地滚动,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磕得“哐哐铛铛”,让人心惊肉跳。当车轮终于停下来,人从车辐里钻出来后竟然安然无恙时,大家的胆子顿时壮了起来,一个个学着样子滚了下去。 坝上的冬季寒冷而漫长,孩子们的最爱就是滑雪锹。有一年生产队还没完场,鹅毛大雪就从天而降,小后营子很快就大雪吞噬了,整个世界白茫茫一片。大人孩子都钻在家里,守着煤油灯听刘兰芳的评书《岳飞传》。天晴后推门一看,整个村子半掩在积雪里,有的人家都被积雪淹没了。大人们挖雪救人,孩子们不能去上学,就堆雪人,打雪仗,小手冻得通红,却高兴得像过年,大人骂都骂不回去。大孩子们拿出铁锹或小簸箕,踩着厚厚的积雪“咯吱咯吱”爬到高处,玩起了“高山”滑雪。大家“一”字排开,坐在铁锹或簸箕上,喊声“一,二,三!”,就像离弦的箭一样,从顶上窜了下去,雪沫飞溅起一米多高,形成一溜白烟。那种刺激让当年的孩子们欲罢不能,现在的孩子们是很难体会到了。 小后营子孩子们常玩“过家家”。先找一处向阳的雪地,用铁锹、火铲盖房子。通常,我是总设计师,兼施工队长,别的孩子打下手。先把积雪切出立面,再向里掏洞,然后铲出土炕、锅台、柜子和水缸。房子建成后,大家都已汗气腾腾了。刘桂梅来分配角色:“你当爹,我当妈!”我没意见。“你当闺女!”徐凤却不愿当闺女,理由是她个子高。我提出“井盖锤”(类似石头剪刀布),谁赢了谁当妈。刘不干,说当妈要会生孩子,谁生出孩子谁当妈。我和徐傻眼了。刘扭过身去,变戏法似的,从衣服里“生出”了三个布娃娃。徐没有布娃娃,只好当闺女,做布娃娃们的姐姐。大家又各自回家,偷出些破麻袋、旧衣物、炒大豆和炒莜面。开始过日子了。刘把“孩子们”“一”字排开,放在 “炕”上,又抱起最小的边转悠,边拍打:“噢,噢,睡觉觉,小猫来了逮耗耗……”“孩子们”睡着了,“老婆”开始收拾家、做饭,“爹”和“闺女”出去干活。我们就做磨盘,磨豆腐。两块脸盆状的大雪饼摞在一起,木棍上下一穿,上面再横插一根棍子,磨盘就做好了。“闺女”添“黄豆”,“爹”推磨,一圈一圈转起来。很快,“老婆”喊“爷俩”回家吃饭了,桌上已摆好大豆、炒面。“一家三口”刚拿起“筷子”(小木棍),就听徐凤妈大喊:“死丫头,都多会儿了,还不回家吃饭来?”话音未落,徐就被拽了回去。 当年,小后营子向东有一条小路,通往蒙古营,路北是耕地,路南是草滩。村西一片片沼泽地,葫芦河泛着水花,奔腾着,跳跃着,“叮咚,叮咚”唱着欢快的歌谣,顺着河沟蜿蜒西去。春天来了,草滩上小草顶出了嫩芽,金黄的蒲公英竞相开放,引得彩蝶翩翩起舞。沼泽滩上,水塘倒映着蓝天,野鸭在水中追逐嬉戏。孩子们脱了大棉袄、大棉裤,周六日时尽情地跳,尽情地疯,村前的小河,村后的山坡,都是孩子们的天堂和乐园。 有一次,孩子们成群结队到后阳坡下的庄稼地拔醋柳柳。地里有一处小山包,山包上全是碎石沙砾,除了一座孤零零的坟墓,全是鼠洞大小的洞穴。山包上不长庄稼,却长了不少沙蓬,大伙醋柳柳找不到,开始拔起零星的酸菠菜来。忽听崔占忠“哎呀”一声,只见他光着的双脚边,牛粪一样团着一条黑乌蛇,头担在当中,血红的信子一吐一吐。大家都惊呆了。这时,白俊洋操起一块石头,狠狠地向蛇砸去,蛇受了伤一下子抻开身子,足有一米多长!它摆着尾巴想逃,却挪动不了。白俊洋举起第二块石头时,却见穴中又爬出三条蛇。不知谁喊了声“快跑!”,大伙飞也似的一口气跑下了山包。 后来听大人说,那里是“蛇地”,洞穴里全是毒蛇,它们捕食青蛙老鼠,又没有天敌,一年比一年多。雨后天晴时,常有一团团大大小小的毒蛇出来晒太阳。这儿的毒蛇还有灵性,你不伤害它,它就不会咬你,但一旦一条蛇被伤害,别的蛇就会纷纷爬出来报复,而且越打越多,所以村里人都不敢在这里打蛇。据说蛇地还有一种体形似蛇却长着四腿的动物,叫“长虫舅舅”,专门给蛇治伤。蛇被它治好后,就会向人寻仇。这些说法让孩子们提心吊胆了好长时间。 小后营子的孩子们都有过偷萝卜、烧大豆的记忆。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别说现在这样多的零食,就是顿饱吃一次水果都是奢望。夏天,他们盼着大人们上山打草时摘回的山丁子、山梨、刺梨儿和托盆儿。秋季,他们会去偷地里的胡萝卜、大萝卜、豌豆角、大豆角和蔓菁疙瘩。 有一次,孩子们在河里洗完澡饿了,正好一个孩子衣袋里有火柴,于是偷偷溜进河边大豆地,抱了几抱干透的大豆,找块干草滩上点着。大风吹着火苗“呼呼”直窜,滚滚浓烟老远都能看见。大豆很快烧熟了,闻起来喷香喷香的。大伙七手八脚用树枝打灭余火,开始用鞋壳篓分大豆,一轮一轮地进行。忽然,队长怒冲冲地跑来了,大家撩起背心兜起未分完的大豆就跑,也顾不得肚皮被烫得钻心疼。跑回家一看,背心被烧了几个窟窿,肚皮也被烫出了水泡。但是,先要把大豆藏好,再编一套谎言应付父母盘问,因为烫坏的背心是掩盖不了的。 小后营子直到1975年才开始有自己的学校。当时生产队的三间土房,靠里一间盘着土炕、锅台,是饲养员焖猪食的地方。外面两间打通了,露出三根柱子,再摆些桌凳,墙上挂块涂了墨汁的三合板,就成了学校唯一的教室。白天学生在这里上课,晚上队长和社员在这里开会,安排生产,记工分,有时社员们也在这里学文件,读报纸,忆苦思甜,开批斗会。那时候,学生作业不多,村里开批斗会,会有小学生代表发言;在修扬水站的施工现场,会有学生表演节目;社员们热火朝天割麦子,小学生也去地里拾麦穗;他们帮烈军属扫院,还帮饲养员喂牛羊。在当年难忘的岁月里,孩子们慢慢地长大了。 随着农村的快速发展,曾经保守落后的小后营子,变化节奏也越来越快了。当年的牛拉犁、马拉磨,早就被现代化农业机械取代;当年的茅草房、马架屋已消失多年,取而代之的是宽敞明亮的砖瓦房。如今村里多数年轻人在城市买了楼房,而留在村里的人也都已喜迁新居。 曾经熟悉的小后营子越来越陌生,直到它从这片热土上消失,还没来得及让人重新熟悉。但这种变化又是喜人的,愿易地搬迁后的小后营子人过得越来越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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