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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家卜

时间: 2018-09-20 09:02 来源: 沽源网 作者: 郭碧峰 点击:


 


 

  在红圪塄乡和九连城乡合并前,席家卜村位于红圪塄乡最西边,再往西就属于九连城乡地界了。席家卜村四周都是山坡,当地人称之为梁,村子就座落在北边的梁上。村子往北大约三、四十米就是梁的顶端了,是一个微微凸起的小山头,村里人称其为小山山。我家位于村北最后一排,因为离小山山很近,小时候经常来山顶玩。每到春天的时候,山顶是最早能发现绿意的地方,当别处还一片萧瑟的时候,山顶已经有小草顶出地面。有时偶尔还能看到一两朵小黄花在料峭的春风中摇晃,让人惊讶生命力的顽强。夏天,山顶开的花就更多了,有好多山韭菜花,白的,粉的,紫的,记得那时经常采些回去,放上咸盐捣碎了吃。那时感觉小山山是温馨的,慷慨的。站在山顶向北望,一直能看到内蒙境内连绵的群山,以及零星分布的村庄。
  小山山的西北与其紧邻的是更大的一座山,那便是半拉山。207国道从半拉山的西边穿过,席家卜村和西边的董万营村以公路为界,公路以东的田地和树林属于席家卜村,以西属于董万营村。这条公路最初是由碎沙石铺成的,在1979年前后,国家出钱修成了柏油路。当时我们村住了好多修路的工人,好多都是20来岁的年轻人,住在我们村可能是觉得离公路近吧,因为村子离公路也就一里地左右。村里一下来这么多工人住哪呢?当时村里有饲养房,就是以前大集体时代的牛马圈,因为实行了土地承包,这些大牲畜都分给社员了,饲养房也就闲置了。村干部找人将其打扫干净后,就成了这些工人的宿舍了。这些工人搬进去后,再在地上铺上草,行李往上一放就行了。我记得我们小孩子当时很好奇,进去看过他们的宿舍,一股草料和马粪的混合味道。记得有工人还逗我们几个小孩,大概看见我们觉得可爱,我们则想,这种地方竟然能住人?虽然是夏天,但是里边还是又潮又黑。村里安排专人给他们做饭,吃的基本上是玉米面和莜面,没什么菜,感觉伙食很一般。但是他们干活很卖力,我们小孩子放了学总爱跑到公路旁看他们修路。当时整个公路上全是人,一人一把铁锹,有铲土的,有推车的,人山人海,热闹非凡。那时几乎没有什么机械设备,全靠人力。整整一个夏天过去了,一条又宽又平的柏油路修成了。这条路黑的发亮,质量很高,很多年一直完好如初。当年在那条路上跑的最多的不是汽车,而是骡马车,牛车和自行车。尤其骑自行车,一上这条公路,顿觉神清气爽,骑起来特别省劲。这条公路给周边的人们带来了极大的便利。
  后来若干年后,又将半拉山北山脚下通往县城的公路也修成了柏油路。修那条路时,虽然设备先进,但是那条路一修完就感觉干巴巴的,铺的沥青也不厚,大汽车一过,好多都被压起来了,让人看了心里很不是滋味。后来反复修补了好几次,最近一次重修的时候,我家房后的小山山遭了殃。修路要用石头,小山山离公路又近,施工方盯上了它,最后,就是整个山头都被挖了,也有村民出面阻止过,最后都不了了之。最近几年一直有人在挖小山山,村民都麻木了,挖的大坑几乎挨住最北的人家了,我每次回老家,都从小山山旁边经过,看到新挖的痕迹,放佛能听见小山山在哭泣。唉,我童年的乐园呀……
  近些年,乡愁在一些城里人的心中蔓延,什么是乡愁?回不去的就是乡愁。
 


 

  207国道在半拉山的西边,从康保通往沽源的公路则从半拉山北面的山脚下穿过,两条公路正好在半拉山的西北方向相交,往东去沽源县城,往西去康保县城,往南去张家口,往北则一直通到锡林浩特。因为其便捷的地理位置,所以,在全国地图上一直都有半拉山的标注。我记得小时候只要看到地图,就去上面找半拉山,当时的全国地图好多村名是不标的,唯有半拉山赫然在目。后来红圪塄乡并到了九连城乡,乡政府也由三号地迁往半拉山附近,这下半拉山就更出名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西边的董万营开始叫半拉山了。其实最有资格叫的是我们村,因为半拉山紧挨着我们村,我们村靠北的人家离半拉山还不到100米,半拉山也属于我们村的土地。但是,我们村一直坚守着席家卜这个名字,地名可能比人名更重要,它不但是地理位置的一个称呼,还是一个村历史文化的纽带,汇聚了几代人的情感,如果将我们村改为半拉山,我不但感觉有点多此一举,从内心的情感上说,也不适应,毕竟席家卜这个村名我们叫了这么多年,虽然外人经常念成“瞎家卜”来嘲笑我们这个村名,但我们却不以为然。
  因为紧挨着村子,山又很有特点,也就是只是半座山,山的北面类似悬崖峭壁,所以在村里人眼里,这座山充满了神奇。听我父亲和其他村民讲,往北40多里也有座半拉山,和我们这座山遥相呼应,他们认为原本应该是一座山,这就更增加了这座山的神秘。雨过天晴的时候,人们经常会看到半拉山“山显”了,就是老远看去,显得山非常高大,像突然矗立在眼前似的,其实就是海市蜃楼景观,可惜我没见过,我父母见过好多次。
  我念小学二年级的时候,那年春天,山上忽然整日都有几个人在跪着,后来越来越多,传言说白蛇来半拉山传药了,人们可以去山上许愿,讨的药可以包治百病。当时刚刚放映完白蛇传这部电影,可能和这个也有关系。开始人们不相信,甚至觉得可笑。结果山上人越来越多,我姥姥家的几个亲戚也来了,同来的还有个老太太。那个老太太,人们经常请她去算卦,她自己说自己能看到鬼魂之类的东西,很是邪乎。因为她给人算卦从来不收钱,而且有求必应,谁家不太平了,请她去,她去了啥也不说,就说没事没事,然后那家就消停了。因为她从来不和人们要钱财,也不以此为业,人们对她是百信不疑。我母亲特意问她是不是真有白蛇来传道了,她说真是白蛇来了,她知道,所以特意赶来参拜。这一下,不但我们家,全村人都信了。很快山上就跪满了人,人们弄个纸杯放在地上,然后跪着,闭上眼,嘴里说些许愿的话,再睁开眼的时候,纸杯里会有些尘土之类的,认为那就是白蛇赐给的药,然后喝了。山上风大,只要放个纸杯在地上,过一会里边肯定会有一些土,所以不足为奇。如果发现没有,就继续许愿。我们一些小孩子经常搞恶作剧,手里握着一把土,趁一些女孩子不注意,悄悄放了人家纸杯里,因为我们就敢和她们捣乱。不过,每次都能被人家识破,因为我们经常一把一把的往进放土,有时甚至把羊粪蛋放进去,或者往进放个死老鼠。这些女孩子当然不会认为那是药,知道是我们这些小孩子捣的鬼,但是,他们相信白蛇就在身边,所以又不好发作,只是向我们瞪眼,我们则哈哈一笑跑开了。那次活动大概持续了有一星期多,方圆几十里的人都来了,最后不知什么原因,一下人们又都散去了。现在想想感觉很不可思议,当初这个传言是谁编造出来的,又是怎么迅速传播的,后来人们为什么一下又不信了,没有人能说清楚。
  因为紧挨两条公路,应该说席家卜村交通相当便利。但是,行人如果从东、西、南、北几个方向去席家卜村,都要翻过高高的梁。正因为其独特的地理位置,所以外界很多人只是听说过这个村子,却很难一睹其芳容。席家卜村就像一位藏在深闺中的少女,美丽而神秘。
 


 

  村里最早什么时候有人居住,连村里的老人也说不上来。据我父亲讲,这个村很早之前有户姓席的人家在此居住,所以给村子起名叫席家卜。“卜”在我们这边方言里,指地势较低的地方,有时把土坑也叫卜子。后来这户人家的后代搬到内蒙定居了,村的名字却一直沿用下来。在村南大约一公里有块地叫三角地,其西边的树林里还留有席家的祖坟,近年席家的后人在那儿立了石碑。再后来,一户姓马的人家搬来村里居住,他们将村子西面的坡地开垦出来种植庄稼,人们曾一度将那片地叫作马家梁,后来才叫作西梁的。马家人在席家卜呆的时间不太久,后来不断的有人迁入,马家人也就离开了,去了红圪塄东边的马家卜子定居。我父亲在高级社期间去马家卜子,还见到过马家的家人。
  再后来,不断的有外来人口迁入席家卜村。村里除了个别几户来自怀安、万全外,大部分人来自山西灵丘县。灵丘人中,于德财应该算是来村里最早的了,他和我爷爷同辈,我小时候还见过他,当然,现在早已不在人世。
  这些灵丘人,在灵丘县的时候,有的就住的不远,甚至有的还沾亲带故。当年为了生计,被迫背井离乡,出张家口,来到了地广人稀的坝上定居。有个二人台节目叫走西口,反映的就是这种情形。
  每户人家出口外,背后都有一段故事。我们老家在山西灵丘县冉庄,也就是平型关战役所在地。听我父亲讲,当年是我奶奶的父母先出了口外,后来我奶奶想她父母,执意要出来寻找,当时我父亲6岁。然后我爷爷、我奶奶、我父亲,还有我曾祖母一家4口,一路餐风露宿,走了半个多月,才来到张家口坝上。我爷爷有一条腿有残疾,我父亲又很小,可想一路上一家人是多么的不容易。他们最先到的是东大庙村,村里也有来自灵丘老家的人,向他们一打听,才知道没走对方向,我奶奶的父母走的是另一个方向。没办法,全家只好先在东大庙村暂居下来,用铁锹在地上挖个地窖就是屋子,再在外边堆上几堆柴禾,就是门窗。第二年,全家搬到了离东大庙5里地的席家卜村,从此便一直在席家卜定居下来,直到现在。我奶奶后来再也没有找过她的父母,在当年那种条件下,寻人是何等的难。现在想来,她父母离我们村应该也没有多远。我奶奶直到去世,也没再见到过她父母。出口外这件事,也是后来我大了,我父亲讲给我的,我奶奶从来没有和我们提起过。很难想象她的内心是一种什么感受,与其说是充满了苦楚,不如说更多的是无奈。
  前几年,我们村来了一个中年男子,说他家祖坟在我家后面靠近山顶的草地上,问人们具体位置。人们谁也说不上来,因为在大家印象中,那块草地就没有过坟墓。我父亲猜测,应该有。因为早期在靠近山顶的庄稼地里有过坟墓,随着时间流逝,加上人们耕种,已经和庄稼地融为一体了。后来那人在我家房后的草地上走来走去,用脚步丈量,大概他知道大致位置。然后拣来几块石头,堆成一个小堆,跪下,烧纸钱祭拜,之后就走了。他是谁的后代?他祖辈又是什么时候搬来这个村的?人们谁也不知道,甚至连他姓啥都不知道。
  到了高级社的时候,席家卜人口已有100来户,和小南营同属一个大队,小南营的住户分成4个队,分别叫一、二、三、四队,席家卜的住户分成了3个队,按顺序就叫五、六、七队。后来,席家卜村自己成为一个大队。因为村民及其土地是按照当初的五、六、七队划分的,所以,五、六、七队的称呼就一直保留下来了,至今人们还说谁谁是五队的,哪块地是六队的。
 


 

  我们村里有两个人,不知什么原因,我至今难忘。一个叫老李宽,一个叫白老师。老李宽真名叫李宽,在我的记忆中,是个又矮又丑的老头。他是个单身,房子很特别,就是个地窖,高出地面1米左右,有两扇很小的窗户。老李宽身体不好,好像呼吸困难,大部分时间呆在他的家里,很少出来,有时偶尔出来晒晒太阳,也是驼着背,倒背着手,很少和人们说笑,我们小孩子从他房前经过的时候,总是感觉很害怕,那时感觉他特像小人书上说的地主,邪恶而神秘。
  有一天,老李宽竟然来我家了,说他难受了,想借一块钱买一斤白糖。我母亲很同情他,就借给他了,我躲在里屋没敢出去看。又过了两三天,老李宽又来了,还是借一块钱,想买斤白糖,我母亲又借给他了,而且,还去他家看了看他。没想到,又过了两天,等我母亲再去他家的时候,老李宽已经死了。因为他是单身,无亲无故,村干部找人把他埋了。我父母有点后悔借给老李宽钱,就和当时的大队书记说,老李宽临死前还借过我们两块钱,大队书记很痛快,直接说队里给还,很快就把两块钱还给我们家了。
  老李宽是从哪里迁来的?他父母哪?他没有兄弟姐妹吗?他为何要来我们村?这些疑问就像一个谜,一直萦绕在我的脑海,挥之不去。
  白老师是我们村的民办老师,也是单身,个子很高,人才长得很好,自我记事起,他就不教书了,整天呆在家里。他的房子是村里给他盖的,就在学校附近。我父亲那一辈人,几乎都让白老师教过,加上他年纪又较大,所以村里人对他很尊敬。我去过白老师家几次,每次去,白老师都在听收音机,而且,总是笑眯眯的。那时的小孩子很怕老师,我却一点也不怕他,他也特别有耐心,和小孩子也能说上半天。有一年秋天,我家有块地里种了很多窝瓜,那块地就在白老师家的前面。下瓜时,我心血来潮,和父母说,给白老师送一个瓜去,父母爽快的答应了,还笑着夸我。我挑了最大的一个给白老师送去,一进门,看见白老师正坐在炕上听收音机,我说,白老师,给你送个瓜,然后放下就跑了,几乎没听清白老师说什么,只是看见了满脸的笑容。
  我姥爷来我家,有时也去找白老师聊天。后来听我父亲讲,白老师也是灵丘人,在灵丘有老婆孩子,还教过我姥爷。但是白老师当年嗜赌成性,后来欠下了好多赌债,为了躲债,就来到了口外,以教书为生。我每次听到我父亲讲白老师的过往,都有点半信半疑,很难把白老师和赌徒联系起来,因为白老师看起来永远都是慈眉善目,又很有修养。谁能想到,因为赌钱,被迫抛妻舍子,一个人远走他乡,独自生活,一过就是几十年。当别人把这件事当作笑谈时,其中的痛楚,白老师只能自己去体会了。
  听我父亲讲,白老师有个儿子,也是个老师,长得很标致,高高的个子,方脸,戴一副眼镜,曾在早些年来我们村看望过白老师,和他住了有一个月,还给学生们上课,不过白老师这个儿子后来去世了。白老师活了有80多,在其快去世的前几年,他的子女们都来看过他。后来一次是他的一个女儿和女婿来看他,当时白老师身体还很好,我父亲说,自他女儿和女婿到来后,白老师不吃不喝,一个星期后死了,然后他的女儿和女婿找人把他埋了。我问我父亲,他为什么不吃不喝,我父亲说,他子女下一次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来,他想趁着他女儿来,死了好有人打发他。要是他女儿走了,死了怕没人管了。
  白老师赌博的事应该是解放前的事了,他后来为何一直没有回去看望他的家人?难道他不想他的老婆和孩子吗,还是因为内心很愧疚?他为什么不在口外再成个家哪,是因为他内心一直还在想念着他们吗?没人说得清,留给人们的,只能是一声叹息。
 


 

  我父亲认为,席家卜这个地方很早以前就有人居住,只不过村子不在现在这个地方,应该在村东南一公里叫“三角地”的那个地方。那块地里,到处都是白花花的那种很大的骨头,即使白天,我看了还是心里发毛。我父亲说,应该是马或者牛羊之类的骨头,说当时这个地方应该是蒙古人居住的村子,后来蒙古人搬走了。再后来,汉人来到了这里,可能是考虑到降雨,就将村子迁到现在这个坡上。
  “三角地”是我小时候经常和小伙伴玩耍的地方,当年对我们来说,就是个聚宝盆,那里有无尽的宝藏。每到春天刮大黄风的时候,我们就去那里拣铜钱。大风一刮,埋藏在土里的各种宝贝就露了出来,有铜钱、铜箭头、铜陀螺、铜顶针等,其中铜钱最多,而铜钱中,见到最多的是宋朝和清朝的,也有唐朝的,大小不等。我还捡过蒙古铜钱,很小,大约和现在的五角硬币大小差不多,上面是蒙文,两面黄的发亮。这些曾经无数人之手的铜钱,深埋地下几百年后,在这里又和我相遇。曾经逝去的那个朝代,显得又是那么的真切和鲜活。这些铜制品,我们捡到后攒多了,以8毛钱一斤的价格卖给了村里的供销社,然后便迫不及待的步行十多里,去三号地门市部,买自己喜欢的东西,基本上都是买小人书,或者大的彩色连环画。我记得有一次买了本《何仙姑》连环画,爱不释手,一回到家,就趴在炕上迫不及待的看了起来,那惟妙惟肖的彩色画面,那优美的文字,一下就把我吸引到故事中去了,不经意间,另一个世界的大门正在悄然向我开启。
 


 

  席家卜村四周都是坡地,东边紧挨着的坡叫东梁,西边叫西梁,东梁比西梁的地势要高。站在东梁向西望,整个村子错落有致的排列着,一览无余,甚至能清楚的看到人们院子里摆放的农具,以及人们走动的身影。如果是傍晚时分,整个村庄笼罩在夕阳的暮霭中,家家屋顶飘起袅袅炊烟,俨然一副美丽、和谐的乡村画卷。
  村子的南面是一大块很平、地势相对周围又很低的草地,叫南滩,这里曾经是人们放牧牛羊的地方。春天一到,上面盛开着各种各样的小花,黄的,粉的,白的,在微风中轻轻摇晃,很是好看。南滩也长着很多蒲公英,小时候经常随手摘起一朵,然后放在嘴边一吹,它的花瓣便在空中飘散,觉得特别美。
  因为南滩地势低,一下大雨,这里便会聚集大量的水,形成一个小湖泊,远远望去像一面大镜子。早些年雨水涝,南滩整个夏秋都有水,水里青蛙、蝌蚪、王八盖子数不胜数。我们一些小伙伴放学后,经常去水边抓蝌蚪玩,看着一群一群黑色的蝌蚪在水里游来游去,大大的脑袋,后面拖着一条细细的尾巴,样子很可爱。晚上,南滩的青蛙叫声很大,整个村子都能听的见。那时村庄还没通电,人们吃过晚饭,就搬个凳子坐在院子里乘凉,听着南滩青蛙此起彼伏的叫声,看着满天繁星,感觉农村的夜晚很迷人。
  南滩因为取水方便,所以人们也在其四周挖坑取土用模子脱土坯。一到夏天,远远望去,到处都是人们脱好的土坯。待土坯全部干透后,就拉回去盖房或者垒院墙。取土留下的坑,一下雨里边就有了水,晴天的时候,女人们三三两两的围在坑子周围洗衣服,周围的草地上,到处晾着洗好的衣服,花花绿绿的,甚是好看,这也成了南滩的一道风景线。
  南滩再往南,就是连绵不断的陡坡了,离村最近的叫南梁,再往南,凸起的梁分别叫二道梁、三道梁,梁的底部则分别叫二道洼、三道洼、四道洼。光听这些地名,就能让人联想到,席家卜一定是个风光秀美,民风淳朴的地方。四道洼再往南,就是里旮旯,意思是离村最远最偏僻的地,那块地南北走向,南高北低,在一个小缓坡上。再往南,就属于九连城高家地的地了。里旮旯有我们家一块地,小时候经常来这里锄地,割地。尤其割地,印象最深。因为这里离家远,所以我们经常坐着牛车或者步行,走上半天才能到这里。到了地头,一看地的这边离那边那么远,我就有点垂头丧气。大人们喜欢割这种很长的地,他们认为不耽误功夫,我却没有信心,我喜欢割一段距离再折回来割,我父母经常笑我,说我是在玩。割的累了,我就开始向往东边的树林。等我父母找不到我的时候,我已经在树林里玩的不亦乐乎了。
  里旮旯的西边叫旱南滩,那是块下湿地,地里到处长的都是甜苣菜。人们一到夏天就来这里拔甜苣菜回去喂猪,甚至高家地的人也来这里拔,那里的甜苣菜似乎永远拔不完。现在旱南滩早已成菜地了,在深耕种和除草剂的作用下,地里除了人们种的菜,别的什么也没有了。想不到,曾经蔚为壮观的甜苣菜,竟然有朝一日绝迹了,绝迹的这么彻底。
  里旮旯的东边叫八十亩,顾名思义,那块地有八十亩大,以前我家也有地在那里,后来重新划分,就没了。记得小时候,秋天经常去那边割草,因为那边再往南就归察北牧场了,那里荒地和树林很多。秋天去那里割草对小孩子来说,是一件很愉快的事。大家早早的吃过早饭,便赶着车向地里出发。路上,地里,到处都是人,赶着车,男女老少,漫山遍野,非常热闹。大家一边割草,一边相互打着招呼,也有人在地里割着庄稼。小孩子则跑来跑去的玩耍。老家的秋天,凉风习习,天空湛蓝,整个大地像是织出的锦缎,微风一吹,上下起伏,给人无限想象。
  村子北边的山坡下就是通往县城的公路,公路再往北是一眼望不到尽头的草滩,那是当年特意留出来给村民放牧的。公路往北不远处的草滩上,有个泉眼,一到夏天,便汩汩的往外冒水泡,人们用石头在周围一圈,便是一个水坑,用来饮牛羊。有时候人们口渴了,也会趴在上面喝几口,因为水不断地从地下冒出来,很清澈,也很干净。溢出的水便顺着缓坡向北一路蜿蜒,形成一片天然湿地景观。几年前,可能是看中了这里的水源,在泉眼这个地方盖起了厂房,好像和什么矿有关,矿渣堆的到处都是,这眼泉便彻底干涸了。前年我还去过这个地方,到处都是白花花一片污渍,当年的青草地,如今已变成一片盐碱地,赤裸裸的裸露着。曾经欢快流淌的小溪,现已消失的无影无踪。
  草滩西边是个淖,我们叫小淖,因为在其北边2里左右有个更大的淖,我们习惯叫那个为大淖。以前,只要一下雨,淖里便都是水,明晃晃的,远远就能看到,尤其站在半拉山顶往下看,感觉风光特别好。这些年,降雨量减少,小淖一般都没水,而且盐碱化很厉害,裸露出来的盐碱远远看上去,白的刺眼。以前一到冬天,就会有人来这里收集这些白色的盐碱,据说是硝酸盐,可以加工成肥料。这些年,人们挣钱容易了,已经没有人弄这些了。
  草滩的地因为呈碱性,地里长有大量的盐蒿,一到秋天,盐蒿就变成红色,一大片一大片,连绵不断。这个时候,我们会赶着车,来这里割盐蒿,因为其种子晒干可以喂猪。盐蒿长的有一尺来高,齐刷刷的向上长着,很挺直,杆子又很脆,用镰刀很好割,一会就能割倒一大片。看着四周大片大片发红的盐蒿,不远处的淖波光粼粼,成群的水鸟在上面飞过,割盐蒿也便不觉得累了,反倒觉得很惬意。不知不觉中,太阳就要落山了,我们也开始套车准备回家了。我的记忆中,秋天的草滩是最美的,它给我童年的时光带来过无尽的欢乐。
  草滩的最北边和蒙古人的草地接壤,当时那里盖着几间平房,也有圈牲口的围栏,人们把那个地方叫大牛房。以前家家户户都养着牲口,一到夏天,因为人们忙着锄地,就把牛马等大牲口赶到这里,这里专有人给放牧。最近这些年,因为实行禁牧,加上农用机械的广泛使用,村里已经几乎没人养牲口了,大牛房和草滩也就逐渐地被人们淡忘了。
 


 

  席家卜村周边地势高低起伏,田间树林纵横交错。夏季站在任何一个山坡上向四周望,满眼都是郁郁葱葱,峰峦叠嶂。秋天看则是另一番景象,这时天地里的庄稼有的已经熟了,有的半熟,黄绿相间,像五彩锦缎铺在大地上,头顶是碧蓝如洗的天空,远处则是层林尽染。记不清有多少个秋天无风的午后,我驻足在村后的山坡上向四周望,展现在眼前的是一副五彩的图画,我就置身在画中,那一刻,时光仿佛停止了流逝。
  后来因为工作的原因,我每年很少回老家,只在过节的时候才回去和父母团聚几天。但是,每次回去,我都喜欢去田地里走走,或者站在山坡上,静静的向四周望上半天。我对这片土地曾经是如此的熟悉,我曾经在这里和小伙伴割草,放牛,玩耍,那时感觉四周田野很大,经常能发现之前不曾到过的地方,它在给我带来惊喜之余,又充满了神秘。
  小时候,老家的田野里到处都是鸟,种类也很多,我们在地里走着的时候,不经意间就能发现鸟窝,里边经常有鸟蛋。有时候鸟会从人们的窗户飞进屋子里,有的鸟长得很好看,人们一般都知道他们的名字。燕子则是一到春天就飞回来了,在人们屋檐下安家筑窝。他们是最先能感受到坝上的春天的。坝上的冬季寒冷又漫长,4月底5月初还是春寒料峭,看不到一丝春色,忽然,人们惊喜的发现,燕子飞回来了,先是几只,后来逐渐的多起来,接着,大地慢慢变绿了,春天来了。燕子飞回来后首先要筑新窝或者加固旧窝,它们从远处把小树枝一根一根的叼回来,慢慢的,屋檐下有了燕窝的雏形,很快燕窝就修好了。用不了多久,一窝小燕就孵出来了。然后就经常看到燕妈妈从远处飞回来,嘴里含着一条虫子喂小燕,喂完后又飞走了,不多久又飞回来了,嘴里又叼着一条虫子。那时感觉燕子既神奇又可爱。可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老家的鸟一下少了,好多曾经熟悉长得很好看的鸟,一下绝迹了,燕子也不来了。每次回老家,说到过去的时候,我父母总爱说那时地里都有什么鸟,长得如何好看,然后忽然很失望的说,怎么都没了,燕子也没了。在他们看来,尤其燕子,一到春天是肯定会回来的,就像太阳早晨从东边出来一样。这几年,人们几乎不种庄稼了,到处种菜,农药、除草剂的大量使用,毁掉了鸟儿赖以生存的家园。以前割地的时候,经常看到一行大雁从头顶飞过,那时我总爱仰着脖子,看它们是排成‘一’字,还是排成‘人’字,当时经常天真地想,它们从哪里来,将飞到哪里去,晚上在哪里歇息?可是现在,很多年了,那种天高云淡,大雁南飞的景象,我再也没有见到过。
 


 

  席家卜村现已列入沽源县“十三五”易地扶贫搬迁实施规划,政府已经在九连城镇为拆迁村民统一建造了住宅楼,预计今年年底前就能入驻,到时候,席家卜村将被复垦成农田,存在了上百年的村庄,将连同它古老的名字,一起走进历史,走进人们的记忆中。

(责任编辑:红枫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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