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青城回来数日了,我想努力挣脱她的纠缠,好静下心来写那部长篇,可内心却时刻躁动着,仿佛千里之外,一只手顺着高速公路伸过来,揪住了我的衣领。我被那条弹簧般的胳膊紧紧缠住,胳膊的另一头是一个力大无比的巨人,我拼命躬下腰身,用双脚死死扣进小城的土地里,稍有松懈就会被重新拉回到另一座城市的怀抱。青城,只亲近她短短三天,我想我已爱上了她。现在,我必须寻找我爱她的理由,必须精心梳理那些细碎、杂乱的片段,然后,从那些片段里,找出勾走我魂魄的事件。 在大召寺令人敬畏的佛祖面前,我跪拜下来。一个头磕下去,祈祷我的全家平平安安,日子红红火火;两个头磕下去,祈祷那部已经占据我半年时间的长篇能够成功,为了这部书,我查阅了数十万字的资料,为了这部书,我不远千里来到青城;三个头磕下去,祈祷将来的医学,能够帮助残疾人长出新肢,让失去双腿的人不用搀扶就能跨过寺庙高高的门槛。我磕头时,徐姐一手拄着拐杖,一手扶着转经桶,此时,她的一对假肢,已经把皮肤磨破。她是个不善于掩饰的人,我能感觉到,此时的她,已经忘记了朝圣之路的苦痛,她除了在别人的搀扶下迈过一道道门槛后的愉悦外,或许还有因为打扰同伴而产生的一阵阵的不安。可是,不知她想没想过,当她的手臂放在我们的手臂里时,在佛的法眼中,我们都在无意间用行动和心灵感召着神明。她迈向一尊尊佛像的艰难步履,让每一个健全的人,都顿悟到佛祖的悲悯。此时此刻的大召寺中,她是最虔诚的信徒。 在威严的阿勒坦汗铜像下,郝姐穿上了土默特人的衣裳。那精致的花边,那有趣的帽檐,如同崭新的绿叶,映衬出她开心的笑容。此时的她,恰如她笔下的金莲花朵,给草原上这座最大的城市,增添了一份妩媚。在这个人头攒动的广场上,她用高清相机捕捉我们的身影,她想把她的同伴雕刻进周边精美的建筑里,把美好的瞬间定格成永恒的画面。而她,唯独忘记了自己,她不知道,在那架相机的背后,站立着一位最有资格进入画面的人,是她的无私,成就了许多精美的记忆。可能是职业和年龄的缘故,她的谦让已经成为一种习惯,在一行六个人当中,除了一位可称作家长外,其他四个,都是她的弟弟妹妹。一如饱经世事的钟金哈屯,郝姐骨子里透出一种博大的成熟之美。 在美岱召的门楼下,我和温老师静静伫立,都在抬头默读那块被风雨剥蚀了千年的牌匾。那已经开始模糊的字迹,积淀了厚重的历史,记载了三娘子的荣辱,浸透了卖达里的惆怅,见证了大盛魁商道的繁荣。我想,此时的温老师一定想到了更多的东西,她从教二十余年,博览群书,积累颇深,那些浩如烟海的古籍已经挤满了她的思维,当直面历史,她深海一样的内心世界必会泛起涟漪。美岱召的后面,是奇伟的九峰山,山上储存阿勒坦汗骨灰的白塔与我们遥遥相望。周遭是如此的安静,又是如此的凝重,安静而凝重的风景,如同一位厚积薄发的智者,不张扬、不炫耀。高明的智者,站立于山峰之巅,不是为俯瞰世界,而是为仰观苍穹。 即使朝旭可能反对再提起这次旅行的最后一站,我也不得不提,因为“鬼村”的探险把整个旅行推向了高潮。职业的习惯,使得朝旭养成了超常的思维模式和严谨的处事方法,从接触他那天开始,我就很少见他犯过错误。可是,这一次,他不得不承认自己迷了路。在极其陌生的地方,在导航失灵的状况下,在连续开车七个小时之后,他把错误归结到自己的判断上,打了自己一个嘴巴,他的做法,对自己是很不公平的。他对自己苛刻的要求,让我想到了关公,斩颜良、诛文丑,过五关、斩六将,一路杀来,所向披靡,却因为小小麦城而翻了跟斗。关羽或许会嗟叹自己的过失,但世人却仍旧把他供奉到庙里。智者的“一失”,并不能遮掩“千虑”的光辉。无论如何,没有朝旭就没有这次青城之旅,没有朝旭就不会意外见到黄金家族的后裔。话说回来,没有朝旭也就不可能,驶上午夜漆黑的土路,穿越那两排倒扶的枯木进入到颓废的村落,在经历了恐怖的折磨后,全车人迸发出爽朗的狂笑。从某种程度上说,是长生天安排了一切,用一个圆形的“鬼打墙”,给青城之旅画上了完满的句号。 回到家的第二天,收到了郭老师发来的照片。在这些照片中,最多的是在古街中拍的。我想从众多的古街照片中选择出最具代表性的几张,于是开始删除那些看起来角度不是很好的。刚删了两张,我就发现自己正在犯一个错误。仔细看那些照片,每一张都不是多余的,其中一些记录着古街不同的地段,另一些则是每个店铺的特写,那一个个商号的名称赫然呈现。我忽然想起,在古街的时候,郭老师让我记下这些名称,为将来写书提供素材。原来,他早已帮我用相机记录下来。看着那些照片,我的视线模糊了,他的良苦用心,岂能不让我感动?为了帮助我们这些青皮书生能够早日实现自己的梦想,他呕心沥血,殚精竭虑,不求任何回报的付出了一切。他是真正的作家,他对文学的热爱是常人无法理解的。他的胸襟之博大,思想之深邃,已经超越了世俗,对于他,只有由衷的敬畏。 我努力寻找我爱上青城的理由,却不知哪些片段最终让我落泪。或许,我的内心不够坚强,或许我的情感过于脆弱,无论如何,青城,已悄悄印进我的灵魂深处。面对她高大的形象,我无法自拔,却又自惭形秽,我不知道,该不该用一封情书倾诉我的衷肠,把真挚的情感传递到那些定格了的时空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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