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小学时,我家境不错,有一块橡皮,绿色透明,像翡翠,散发着水果糖的香味。同桌的小花,橡皮很普通,用过几天后,像是鸟蛋。小花很喜欢我的橡皮,课间活动时,就摸我书包。她注定找不到橡皮,我揣进了裤兜。 那年月,女生是男生的天敌,水火不容,这是我不让小花把玩我橡皮的原因。小花和我同桌,是老师乱点鸳鸯,我与她,相互都没好感。小花用铅笔在黄泥书桌上,画了一道竖线,划线前,她用格尺量过,一毫米都不差,正画在中间。桌面一分为二,井水不犯河水,老死不相往来,我若越雷池一步,必遭天谴。小花的指甲很长,似乎从未剪过。她经常帮父母到地里干活,春天洒籽,夏天锄草,秋天割麦,冬天翻粪,指甲里积满灰土。 那时我很单薄,也没练过拳法,小花的长指甲,构成威胁。此外,她还有女生的独门绝技,告老师。若我占了上风,她必痛哭流涕,找班主任替他出气。我在与她的争斗中,从未获胜,就只能找破绽。后来发现,她的死穴是羡慕,于是我把手中的橡皮,玩得花样翻新。我改好错题后,会把橡皮放到桌面交界,像是一颗就要滚过楚河的卒子,让她坐卧不宁。 终于有一天,我布下的棋局将了她一军。那天早上,我注意到她眼睛肿成核桃。后来得知,她因为偷了家里的钱挨打,她偷钱,是想买一块绿色透明的橡皮。我把这件事告诉了母亲。母亲就拿出一角钱塞给我,让我给小花买块透明橡皮。我没有照母亲的吩咐去做,而是用这张毛票买了一把糖块。 小花没得到我送的橡皮,她鸟蛋一样的橡皮也用完了。父母惩罚她,不给她一分钱,她就用手指蘸着唾沫擦错题。她的作业本,出现大大小小的窟窿,像我的玩伴皮蛋的那条补丁裤子。为此,她经常挨老师的训斥。我注意到,小花像是变了个人,学习成绩急速下降,人也不再尖酸刻薄,变得木讷起来。她每过几天,就会从小辫上拔下几根头发,团成团,放到木头做的铅笔盒里。她奇怪的举动引起我的好奇,为此,我请教见多识广的皮蛋。皮蛋告诉我,长头发能卖钱。我依旧困惑,那小花为啥不一刀把辫子剪了?皮蛋又给出解释,怕她爹揍她。 我用小刀把橡皮一分为二,趁着同学们不注意,把一半橡皮推过边境线。小花眼睛一亮,捏起橡皮攥进手心,诧异地看着我。我写好一张纸条,不要拔头发了,快拔光了。小花也写了回信,拔不光,过几天还会长。显然,小花犯了个知识性错误,她以为,头发是麦田的草,拔了这根,那根就长出来。 小花从未使用过我送的半块橡皮,她只是时常把橡皮放到鼻子下嗅着。她把橡皮展示给她的父母看,父母告诉她,不能要别人的东西,就给了她一角钱。她用一角钱,买了十块鸟蛋橡皮,就把我送的橡皮还我。我没有要,她就把那半块橡皮珍藏起来。有了透明橡皮的小花,又变了,她不木讷了,神清气爽了。她擦掉了课桌上的分界线,让我的胳膊自由出入她的领地。那年秋天,学校组织义务劳动,帮农民伯伯拾麦穗,谁拾的多,谁的奖品就多。结果,小花领到五个槟子,我只得了一个。小花背着人,把两个槟子送给我。小花的算数很好,她知道,这样我俩的奖品就一样多了。临近冬天时,学校组织学生团煤球,她团了五十个,我团了十个,她又送给我二十个。 冬天还没过去,全校的煤球烧完了,教室里的泥炉子,张着大嘴吃煤泥。煤泥火量不如煤球足,比火盆稍微热点,我的小手冻开了口子。小花把一个酒瓶偷偷塞给我,瓶口用棉花堵着,里面装着热水。我看见,她的手上也全是口子,可她还是硬把瓶子塞给我。 冬天过完,就是春天。口外春天的风还很硬,像刀子,花开的迟。村子里瘟疫流行,好多孩子出了麻疹。小花也出麻疹,一连多日没上学。我也没上学,父母给我请了假,怕传染。瘟疫过后,我才去上学。在学校,我见到很多出过麻疹的同学,都好了。我没见到小花,小花一个月前,葬在了村西的山坡上。她父母说,下葬时,她手心里,攥着半块透明橡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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