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深秋的坝上草原,大地已经是一片灰黄。落地的树叶、地面干枯的沙翸、枯草被冷飕飕的秋风吹得满天飞舞,犹如天女散花,飘飘洒洒落在人间。秋风劲吹,云朵像棉絮一样,薄厚、形状、颜色不同,布满灰蓝的天空,随风的强弱不停移动。深秋的风明显带着寒意。草原上的狼忽然多了起来,狼的嚎叫声刺耳、尖利,似乎坝上草原的牛羊已经是他们的囊中之物。“草原狼”是一种狡猾、残忍、群体攻击、记忆力极强、最善于报复的野兽。坝上人“谈狼色变”。其实,和狼比起来,更残忍、狡猾、歹毒的还是人,那就是坝上大股、小股、形形色色的土匪。说“谈狼色变”不如说“谈匪色变”更准确。
接近中午,风向突然改变成东南风,温度也似乎升高了,空气开始显得潮湿。鸡、猪都向自己的窝里跑去,看来动物对气候变化的敏感程度要高于人。到了下午两点,本来不少地方还露着灰蓝的天空,被不断堆积起来的云朵全部遮盖了,白云变成了乌云,灰黑的乌云一团一团的聚集,不停地翻滚,而且压得很低,几乎能闻到一种奇怪腥味。连村里的狗也不知为什么,朝天上的乌云“汪汪”的狂叫。
土门沟的男女老少正在兴高采烈地往粮仓放已经拾掇干净的小麦、莜麦、胡麻,有的农户把山药储存在事先挖好的山药窖里。一位年近五十、眉骨已经有了皱纹的老妈妈高兴地笑开了花,今年收成好,她家的粮食快没地方放了。特别是让她发愁的二儿子李铁南和村里的蜡梅(王燕玲)年底要成亲了,她和邻居家的媳妇快嘴兰花以及好多女人在街口嘻嘻哈哈说个没完。
她有四个儿子,一个女儿,都相差三岁。她老公是个铁匠,叫李汉,绰号“菜刀李”,按东、南、西、北、又加了个铁字,给四个儿子一个女儿起了名字。老大李铁东、老二李铁南、老三李铁西、老四李铁北,女儿叫李铁红。四个儿子中,老二李铁南二十五岁,之所以结婚迟,主要是因为他不听话。在他十六岁那年,因央求推迟一个月交租子,和“大善人”王耀发的家丁吵了起来,最后被那几个家丁打得睡了半个月的炕。伤好后,就去了少林寺,在那里学习了五年少林寺拳脚功夫,同时因为学习念经,文化程度也提高到相当于高中学生。特别是拜一位也姓李的师傅学会了投飞镖,带着师傅送给他配着皮套的五把柳叶飞镖回家后,背过家人,不声不响地把打他时为首的叫李金贵的家丁哄到村外,不冷不热地问道:“姓李的,当年你带着几个家丁把老子打得睡了半个月炕的账怎么算?是咱们单挑呀,还是你再带着那几个家丁一起来打呢?由你定!”
李金贵不知道李铁南去了少林寺,虽然知道他是来算账报复的,心里有点发毛,但是他自以为自己的拳脚功夫在村里无人可敌,所以老爷才让他当家丁的头。他知道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并没有害怕,说道:“还是单挑吧,那几个人来了也是废物。当年要是没有我,那几个废物根本打不过你。”
“好!大丈夫说话,一个唾沫一个钉。”
李铁南用手示意让他先打,李金贵一个箭步蹿过来,来了个黑虎掏心,一出手就是要命的损招。李铁南用左手一挡,把李金贵攻击胸口的右手隔开,右腿跨前一步,右手突然猛力攻击李金贵的面门,给了他一个满面开花,同时左脚跟进,顺势抬起左膝盖猛顶李金贵的裤裆,只一个回合,李金贵龇牙咧嘴地倒在地上,鼻子喷血、门牙被打掉、佝偻着腰喊爹叫娘。李铁南只是冷眼相看,过了一会,李金贵咬着牙爬起来跪在地上磕头求饶。李铁南厉声警告他:“你要是还敢欺负穷人,老子把你打个半死,扔到野外喂狼。”李金贵哭丧着脸连声叫道:“李爷,金贵认输,我再也不敢了。”李金贵被李铁南饶恕了,但被打的事他谁都不敢告。
李铁南从少林寺回家后,除了干活,每天早晚、闲余时间在自家的院子里教三个兄弟和妹妹少林功夫,教者有意,学者用心,几年后,李家四兄弟和小妹的少林功夫在当地无人可比。但是,李铁南隐瞒了会投飞镖的技术,因为他投飞镖的技术还欠火候,按照师傅的吩咐,常常一个人到野外大山上,练习投飞镖的力度和准确度,他要练到飞镖投得百发百准的程度才敢教兄弟小妹。
王耀发后来忽然看见那个李金贵走路一瘸一拐的,门牙也没有了,就问他怎么了。李金贵没敢说真话,说走路不小心掉沟里摔倒把门牙碰掉了。后来他悄悄告诉曾经和他一块儿打李铁南的家丁,以后千万别惹李铁南,那小子功夫非常了得。事过不久,一个家丁告诉王耀发,李金贵是被李铁南打的。王耀发知道李家有四虎,李铁南好几年没有在家,就连李家那个小丫头也很厉害,也就睁一眼闭一眼的没有深问,训斥家丁以后少招惹李家兄弟。但是,心里生出了除掉李家四虎的毒心。
李铁南成婚后,三个儿子成家了,李大妈算了结了心事。老四才十九岁,李大妈不着急了。十六岁的李铁红成天缠着二哥李铁南学拳脚功夫,李铁南觉得小妹非常聪明,从十四岁开始学习拳脚功夫,小小年纪一点就会,尤其是飞腿、飞脚、鹞子翻身、双风灌耳、黑虎掏心的动作干净利索,姿势优美,力道也很猛。他经常看见小妹在院子里练习劈八叉、倒空翻、爬树上墙,心里想,小妹是童子功,练好了内功,拳脚功夫无人可敌。李铁南对小妹吃偏饭,每天早晚教她练气功,李铁红非常听二哥的话,练习非常认真,功夫长进非常快。
李大妈因为小女儿练武很不高兴,老骂她是个“疯丫头”,使枪弄棒的女人谁敢娶。李铁南为小妹开脱说:“妈,这年代兵荒马乱,兵匪一家,小红学点防身功夫非常重要,现在是个孩子,三五个人已经打不过她了。现在正是她学功夫的好年龄,很快就是大姑娘了,我还要教她剑术呢!”
李大妈只好说道:“你就宠惯她吧,将来嫁不出去,看你当哥的怎么办。”
李铁南对李大妈说:“小红谁不夸她长得漂亮?心高着呢!她多次说要参加解放军。”
“什么?小红想当兵?女孩家家的,我看她是真疯了,解放军才不要她呢!”
“妈,您别看现在自己劳动所获的东西都是自己的了,不会因交不起租子受‘王剥皮’的欺负了,那是因为我们村是解放军的根据地。您知道吗?蒋介石撕毁停战协定又发动了内战,咱们穷人的队伍解放军已经战略撤城,土匪、反动地主互相勾结,开始反攻倒算,‘王剥皮’会甘心让我们分他的土地吗?要变天了,县大队、区中队正开紧急会议,研究如何应对国民党军队、土匪、反动地主的反攻倒算呢!妈,咱们也得做好藏好粮食的准备。”
“王剥皮”是王耀发的外号,他为人狡猾又奸诈,矮胖子,留着八字胡,两只斜立的狼眼老闪着要吃人的光。可是,一说话堆满横肉的脸现出假笑,真是最典型的笑里藏刀。村里人都知道他是”笑面狼”,他杀人都是靠勾结的土匪在暗地里用绳子活活勒死后,扔到山里让狼撕扯着吃光了,连个骨头渣都不剩。他与土匪左六子暗地里勾结得很紧,经常派自己的家丁赵贵带着家丁参与左六子的抢劫。一次在他朋友高善仁家里喝酒,高善仁拿出一公斤重的一座金佛在他面前炫耀,那尊金光闪闪的金佛让王耀发见财起意,动了抢劫夺佛的贼心,没过多长时间,他让赵贵夜间带人假扮左六子的土匪,逼着高善仁把金佛拿出来,然后把他的朋友大地主高善仁带到野外,用绳子活活勒死,尸体被野狼吃了个精光,连个骨头渣都没有剩下,闪闪发光的一公斤重的金佛到了他的手里。
实际上王耀发就是个暗藏的、假装正人君子的活土匪。他还腆着个大肚子,口口声声说是他养活了村民,如果不是他把地出租给村民,村里不知道饿死多少人了。日本鬼子在时他是维持会长,在村里多次公开说,日本人搞中日亲善,只要大家做良民,日本人就不会来祸害我们村。一九四二年,保定涞源县人王志华来到村里给他当长工,八路军的武工队来到村里,开展减租减息,他知道坝上人口稀少,土门沟是个三不管的地方,他怕被武工队当汉奸惩办,假装积极,带头给租地的村民减租减息。四五年日本鬼子投降,八路军武工队在土门沟进行土改,把王耀发的大部分土地分给了无地的农民,好像剜了他的心头肉,气得他七窍生烟,想尽办法进行抵制。在王志华的策动下,土门沟的李家四虎一凤带领村民开大会,对王耀发进行批斗、游街,他装疯卖傻,软磨硬泡,王志华只好出面对他严肃地说道:“王耀发,你曾经是日本鬼子的维持会长,当时你强迫村民缴出多少粮食,送给日本鬼子作军粮?你要是还与土改进行对抗,武工队就把你当汉奸处决!”
王耀发眼看着抵抗土改就要掉脑袋,没办法才把所有的地契交出来,心里头恨透了共产党、村里民兵连长李铁南,更恨透了那个曾经老实巴交、不言不语的关南侉子、他的长工王志华。到这时候,他认定王志华是暗藏在村里的共产党员,当年他的怀疑没有错。他埋怨当时左六子和日本人抓住王志华为什么不当下毙了他。当他听到国军占领了承德,正向张家口逼近,那颗发紫发黑的心,像拨浪鼓一样来回跳起来,经常在家里高兴得手舞足蹈,身体内的血流因兴奋而加快循环,他开心地对天长叹:人算不如天算,老天爷有眼啊!总算熬到出头的日子了。他日夜盼望着国军打过来,他好把分给穷小子的土地、财物要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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