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乡的老房子早已在近半个世纪的风雨中坍塌,只剩下残垣断壁,依然立在那里,印证我的记忆。
记忆中的老房子是村中最美的房子,我一直这样认为,四十年不曾变化, 这记忆拴着我的灵魂,图腾样刻入生命。
清明节的前一晚,乡愁突袭,与老房子相关的所有情节,在脑海里反复播演,欲罢不能。我出生在那里,那里有我完整的童年。决定带着父亲和儿子回老家,祭祖,也祭奠我家的老房子。
次日,我们父子三代人站在这残垣断壁中,满眼的凄凉让我窒息,杂草,粪便,破败的死一样的寂。父亲抚摸着那经脉裸露的墙体,如他的手一样沧桑,他在向儿子讲述这房子的历史,很细致,怕漏了点滴。而我,再无心情听这些,尽管这房子的年龄大我很多,尽管这里有一个家族的奋斗痕迹…… 我熟知这里的一切,这里有我顽劣的童年的痕迹。
看到了西墙上掏出的三个嵌入式鸡“产房”,便想起偷用刚下的鸡蛋去看“拉洋片”的事儿。此时,情景再现,我仿佛又听到了那只“红雨点”母鸡为庆贺生产成功,“咯咯—单,咯咯—单”的声音。这声音就是一个热乎乎的鸡蛋,这声音就是一场精彩的“拉洋片”,这声音就是发令枪,催我跑向鸡窝…… 一旦下手晚了,被母亲收了去,就绝没有再要出来的可能,一丝温暖因这顽劣童趣掠过心头。
压水井旁的那个梯级式蓄水池,早已被尘土填满,只剩下框架的模样。这是周边十里八村的第一个压水井,很多人来参观过,为这事儿,父亲荣耀了很多年。而我却因为这个水池,没少挨了娘的骂----农村孩子怕洗澡,娘却经常在下地干活前蓄满水,晒一上午,中午回来,摁我下池洗澡,我不服,娘就刨根儿掘祖的一顿臭骂。为逃避洗澡,我便悄悄地把水池的泄水口内表面凿成七湾八道的,要一个塞不住、堵不严的效果,加满水后,没等晒热,水就会漏干,从此,再没因此挨过娘的骂。此时,一丝美意掠过心头,只为这个三十多年后仍没被发现的聪明之举。
父亲还在为儿子做着详尽的讲解。我却想起了网络上的房奴、房婶、房姐、房叔等红极一时的词条,不论开篇的立意有多新奇,失败的结局却惊人的相似。我也有过相同经历,对于房子的梦,曾被无情摧毁。大约是七、八岁时,母亲和哥哥们下地干活,我和几个小伙伴“过家家”,学着大人的样子,搬来了邻居家准备盖猪圈的土,打水,和泥……撬下“胶轮车”辕子上的一个铁箍(为防辕木开裂)做土坯“模子”,用了多半天时间,建成了一个有模有样的“大房子”。正在欣喜中,我哥用他一天劳累的积攒下的愤怒,不容辩解的,一脚就踏碎了我的欣喜,拿起铁锹,强拆了我的房子。唯一的精神补偿就是一顿臭骂:你个狼干粮,害出猫眼睛啦,还敢拆胶轮车,是不是又有点皮痒痒了…… 我知道又闯了祸,撒腿就跑。晚饭时,娘站在大街的喊我回家吃饭,还时不时的夹杂着对我哥的嗔怨,我却不敢出来。其实,我就藏在邻居家的粪房里,直到大人们入睡,才悄悄溜回家,爬进被窝,用抓了一整天泥和粪的手,拿起娘放在枕边的干馒头,嚼着,听着哥哥们的鼾声入睡。
我不愿再多想与这老房子的更多机缘,只能以我持久的沉默,虔诚的祭奠这满目凄凉却透着两代人体温的老房子,用感恩之心,向这残垣断壁行注目礼。招呼儿子多拍些照片,记录下这逝去的凝重岁月,匆匆作别这即将完归于天地的老房子。
如今,我们早已习惯了奢华,楼房、轿车、锦衣、美食使我们淡忘了历史,对于家乡的记忆随着环境的改变而渐淡,甚至忘得干净彻底。在强大的反差下,儿子已被这环境感染,有些不解我的沉默,问这问那的问个没完,并说将来大学毕业后做个建筑师,让这里的房子永不破败,虽是“孩子话”,但我心欣慰。我也正有意以此寓示儿子,告诉儿子:这乡间土房虽破,却弥漫着一家人的温暖,代表着几代人的奋斗,更是一个男人对家的承诺,好男儿可以四海为家,但一定要记得根的滋养。
归途中,儿子或许是累了,也或许是读懂了父亲的讲解和我的沉默,他也一路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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