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里的气味是复杂的,声息也是交响曲,其中大部分来自于各种生灵们。乡村里的牛马驴骡,是农人的父亲,任劳任怨、鞠躬尽瘁;是儿子,脏活儿累活儿跟着干;是手足兄弟,福祸相依,不离不弃。老了,是嚼不动的肉;粪便,是烧炕的柴火、种地的肥。它们的庞大身躯经常伴在男人们左右,如影随形,不分彼此。他们的组合担着一个农家的大半江山,步履沉重而移动缓慢,它们走在庄稼地里、啃吃在山坡上、草滩里,拴在牛棚马圈里,一双大眼睛跟它的主人时时交流一下,有一种别人不懂的默契。它们寄身之处,山明水碧,驻足之地,五彩缤纷或草枯坡瘦、意味萧索,在别的、非农民的人眼里,都是画儿。 羊, 首先,是票子,偶尔也是肉、皮料。更多时候是在院子里跑进跑出的田园风景,咩唱着的山村牧歌。空翠山谷里的移动的珠子。 猪是农家重要的仅次于人的构成,永远在主人吃饭前后吃饭,晚安前晚安。它们以扭扭摆摆的步态溜达在农家房屋前后、河边草滩附近。院子里的猪粪和跳蚤、苍蝇永远永远是农家生活的道具背景。年底,猪,让女人做饭有激情,让男人喝酒出响声,让亲戚朋友脸上挂满笑容,丰富了农家的肠胃和精神。 鸡,在相当长的历史时期内,都是农村人的银行。鸡蛋,不是食品,是货币,是油盐酱醋,是针头线脑,是笔墨书本。山村在渺远的公鸡啼鸣中醒来,在母鸡夸张的咯咯旦旦的夸耀声中度过最从容的日月天光,农人心头因这咯咯旦旦之声而淡定、恬静、幸福悠长。冬天,院子里雪地上,鸡的爪印,细碎均匀,是引孩子们遐想联翩、心里又喜又痒的图画。鹅、鸭,更呆一些、更吵一些,下的蛋有腥味,没人收购,农人不喜养殖。 猫是炕头上的贵客,它们毫不客气地跟人争抢阳光充裕的地界儿,身手敏捷地争抢鱼肉荤腥,偶尔脚步轻快地去别人家偷食几口肉食,甚至嗅到荤腥气味就腆着脸住在别人家里,完全不顾及气节。它们嫌贫爱富,一派世俗嘴脸。其他的居家时光里,它们都在用爪子洗那张狐气的脸、伸懒腰、打哈欠。主人因为巴望着它替家里捉老鼠,看护粮食,而不得不忍耐它的馋和懒、无义及不忠。就像忍耐一个不称心的婆娘。 极少数不惹人的狗其实是没有责任心的,它们混吃混喝,溜溜达达,若有若无。主人对它不咸不淡,它也经常溜进别人家的大门贼眉鼠眼偷吃几口猪食,再溜着墙根儿跑出去,瘦腰细胯,并且夹着尾巴。乡村里的狗喜欢纠结在一起吓唬乞丐,它们的狗眼势力得很。这些都是狗渣,不值一写。 更多的是厉害凶猛的狗,它们怀有一颗忠心,没有自由,吃喝不计较,它们捡一些主人吃剩的菜叶碎饭,连同泔水大口喝下。大多拴着锁链,目光炯炯盯着家门口,一旦来人,它们必然撕心裂肺地狂咬,挣脱着锁链想扑过去,警告外人不得进入院子。有时追随主人去边远的土地里劳动,在旷野里作伴儿,早些年也追随主人上山打猎,也有被心存歹念的人谋害的,为主人捐躯,它们是狗世界里的义士,忠勇可嘉、令人敬而且畏。这些狗守护着一家一户、整个村庄,严格控制外人入户、外人进村,是乡村里恪尽职守的警察。狗叫的声音在村里等于报警电话或警笛。 在村子外围,生活着铺天盖地的大雁、鹞鹰、野鸡、乌鸦、喜鹊、家雀、山雀、半翅、布谷鸟等等飞禽,也有狼、狐狸、狍子、獾子、野兔等走兽嗖嗖地蹿,河里也有小鱼,水边有蜻蜓、蚂蚱、蝈蝈,水陆两栖的是青蛙,游走吓人的是蛇,土里打洞的是鼹鼠、黄鼠,它们中的一些常常来偷窃农人的粮食或猪鸡,农人中的一些人也常常去诱捕它们,他们抗着自制的土枪打兔子、打大雁、打狐狸,或者给它们下套子,以谋取野味或皮毛。乡村里这些高等生灵与低等生灵们也有互相无意间狭路相逢的,偶发冲突,或互相避开。 春风里,是天上众鸟为农人伴耕、油炸小鱼和青蛙给农人下酒的光阴;夏雨中,是布谷鸟悠扬的抒情集合起各种小生灵合唱的音乐时代,夏夜蛙鸣,是领唱的男高音;秋日,鸟兽与农人比赛收获,万类霜天竞自由,大雁南飞,行行排阵、流连作歌;冬阳下、雪地里,是饥饿的动物的历险,是智慧的农人及孩子们的挑战。枯树叉上的那一个喜鹊窝给人无尽的乡情乡愁。 村里村外的生灵们,生息繁衍,自得其乐,成文成画,浑然不觉。 乡村里的人,其实是生活在生灵们中间,他们和生灵们一起寄生在大自然里。也成为大自然的一部分。难分宾主。或宾主尽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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