谪仙狂客何如? 看来毕竟归田好。 玉堂无此,三山海上,虚无缥缈。 读罢《离骚》,酒香犹在,觉人间小。 任菜花葵麦,刘郎去后,桃开处、春多少。 一夜雪迷兰棹。 傍寒溪、欲寻安道。 而今纵有,新诗《冰柱》,有知音否? 想见鸾飞,如椽健笔,檄书亲草。 算平生白傅风流,未可向、香山老。 刘过词作鉴赏 刘过是陆游的晚辈,他比陆游小近三十岁,但是“整顿乾坤”、“誓斩楼兰”的英雄气质和“身在江湖,心忧天下”的爱国情怀将他们的心紧紧地联系在了一起。这首词是陆游归隐山阴后刘过寄给他的一首赠答词,词中细致地铺叙了陆游归隐生活逍遥闲适,表达了作者对陆翁的殷殷思慕之情,同时又希望他能够重新出山,为国家建立一番功勋事业。这首词笔势纵横跌宕,语言深沉明快,构思新奇,寓意深微,确如刘熙载《艺概》所说:“刘改之词,狂逸之中自饶俊致。” 作者成功地运用艺术的辩证法,把“归田好”与“未可向、香山老”,即把归隐与入世两种看似矛盾的生活理想融为一体,表达作者放翁归隐山阴似肯定而又未肯定的复杂感情,是本词的突出特点之一。放翁喜纵论天下大事,且不拘礼法,故被论者讥为“燕饮颓放”而罢职。作者或许有感于此而赋词“寄陆放翁”的。词从归田之乐写起。首句以李白与贺知章作比,称赞放翁的诗才,但现已罢职退居山阴,故次句接着写他“归田”,着一“好”字,便写出归田之乐了。这是总写。“玉堂”以下至上片结束,从快乐程度、生活情趣与处世态度三个方面,分写归田之乐。 “玉堂”三句,写归田的快乐程度,高过天上人间一切乐事。玉堂(翰林院的别称,此处泛指高级文学侍从供职之所),就官府而言,“玉堂无此”,说明“居官之乐”根本无法和归田之乐同日而语;三山,就仙境而言,仙山虚无缥缈,微茫难求,又说明神仙之乐也不如归田之乐现实、可求。“读罢《离骚》”三句,具体描述归田生活。“读罢《离骚》”,写闲居读书:“酒香犹在”,写长夜痛饮。《世说新语。任诞篇》王恭言:“痛饮酒,熟读《离骚》,便可称名士。”放翁把个人荣辱得失置之度外,自然“觉人间小”,而自乐其乐了。接下去运用刘禹锡诗意,以“菜花葵麦”四句,从处世态度写放翁的归田之乐。刘禹锡《再游玄都观》诗与序说,从他贬官连州到这次还朝,玄都观发生了很大变化:百亩庭中半是青苔,当年盛极一时的桃花已荡然无存,只剩下兔葵燕麦动摇于春风之中了。刘禹锡用桃花比喻新贵,比喻弄权的小人,而又以玄都观的变化暗示了朝廷的人事变动。作者反其意而用之,说明放翁自归隐以后,既已不以朝廷小人得势为怀,就任“菜花葵麦”之地又新开多少桃花、增添多少所谓“春色”去吧。后来鲁迅先生写过“躲进小楼成一统,管他春夏与秋冬”(《自嘲》),与此差可相似。这几句词,既是看破世事的解脱语,又是对朝政无可奈何的反讽和嘲弄。它既深刻揭示了放翁内心世界的矛盾,又巧妙地引出了下片作者劝放翁入世的记叙。所以,歇拍处的这四句起到了暗示、提顿、过渡、转折等多重作用,是大手法大笔力,不可等闲视之。过片以后,写对放翁的思慕和希望他重新出山的劝勉。《世说新语。任诞篇》说:“王子猷居山阴,夜大雪,眠觉,开室命酌酒。四望皎然,因起仿徨,咏左思《招隐》诗。忽忆戴安道,时戴在剡,即便夜乘小船就之。”“一夜”三句,以戴安道喻放翁,以王子猷自比,既表现了作者对放翁的思慕,欲至山阴拜访;又暗示他也拟“招隐”,约请放翁出山之意。 “而今”三句,又运用韩愈奖掖后进刘叉的典故(见《旧唐书。韩愈传》),说明自己虽具诗才将略,但知音难觅,伯乐难求,只有同样才气超然的放翁才对自己青眼有加,乱目相看,将自己比作虽有将才而郁郁不得志的李广,并说:“李广不生楚汉间,封侯万户何其难”(《赠刘改之秀才》),可以说是知己。放翁以刘过不能封万户侯为可惜,惺惺惜惺惺,才人怜英雄,刘过自然也希望放翁能再度出山,立功异域,名垂青史。故“想见”以下五句盛赞放翁既有文才,又有武略,当亲草檄书,报国杀敌,万万不可在归田之中了此一生。可以说,不能忘情世事,积极入世,知其不可而为之的精神是刘过与放翁最可爱、最可敬的地方。 在整首词中作者使用层层深入的写法,从主观与客观两个方面,展现了放翁的生活与内心世界,反映了他看似狂放而实俊逸的思想品格,从内容方面形成了本词“狂逸之中自饶俊致”的艺术风格。“狂逸之中自饶俊致”的艺术风格,不仅表现在作品的内容上,还在作品的构思与结构上表现出来。 从作品的艺术构思与结构来说,这首词不是采用上片写景下片抒情这种词人惯用的方式,而是大胆地打破习惯体式的束缚,用全词来叙事,并把抒情寓于叙事之中。而在叙事时,它不完全根据形式安排内容,而是根据内容的需要结构作品。因此,从词的开头到“有知音否”一十八句,主要是从各个方面铺叙放翁的隐居生活以及他们之间的友谊,意脉贯通,气势如虹,一气呵成;然后出人意外地把笔锋一转,希望放翁在国难当头之际能挺身而出,力挽狂澜,而不要象白居易一样在归隐中终此一生。这样写,似乎前后矛盾,其实是矛盾的统一体,是以弃官归田之乐反衬弃隐从戎之需,而且前边把“归田之乐”渲染得越充分,也就把后边弃隐从戎、杀敌报国的思想衬托得越光辉,越能表现作者以及放翁矢志报国、至死不渝的爱国品质。在这里,作者以前边的十八句反衬后边的六句,以后边的六句压倒前边的十八句,非有“如椽健笔”,确实难以做到。这又显示了作者笔力之雄健,构思之新奇,词风之俊逸。 “狂逸之中自饶俊致”,还表现在语言的运用方面。这首词用典较多。张炎《词源》说:“词中用事最难,要紧首题,融化不涩。”这首词或明或暗地用了李白、贺知章、王恭、王徽之、柳宗元、刘叉、刘禹锡和白居易等八九个人的典故。但它所运用的典故,不仅大都切合人物的身份——诗人,人物的活动地点——山阴,而且用得妥贴,自然天成,毫无斧凿痕迹和晦涩的毛病。这是因为他把典故融化在词境中,使之成为词的有机组成部分。比如“狂客”二字,用的就是贺知章的典故。贺知章号四明狂客,年老辞归山阴,放翁亦隐山阴,故刘过以贺知章拟放翁,这样用典就很妥当。用王子猷夜访戴安道的典故比拟自己欲访放翁,也贴切之极。再如“读罢《离骚》,酒香犹在”二句,就是从《世说新语》和柳宗元的诗句化出。 《离骚》是屈原的代表作品,它反复倾诉了屈原对祖国命运的关怀,表达了他要求革新政治、与腐朽贵族集团斗争的坚强意志和准备以身殉国的壮烈情怀。由于它影响巨大,六朝人便把“痛饮酒,熟读《离骚》”看作名士的标志。柳宗元参与永贞革新失败后,贬官永州,也以“投迹山水地,放情读《离骚》”(《游南亭夜还叙志》)。刘过使用上述典故写放翁归隐,就不是单纯地叙述他的读书饮酒的生活,还表现了他饮慕屈原的峻洁人品,如六朝高士的洁身自好,以及对政治失意的愤慨,这就大大增加了词的容量,扩大了词的内涵,提高了词的表现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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