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从文和张兆和。此时的沈从文是最幸福的,与当年的“京漂”生活不可同日而语。 1920年代末,新月诗人徐志摩推荐沈从文去上海中国公学教书,当时胡适正担任中国公学的校长,他大胆地接纳了这位只有小学学历的腼腆后生。后来沈从文谈起此事时说:“适之先生的最大的尝试并不是他的新诗《尝试集》,他把我这位没有上过学的无名小卒聘请到大学里来教书,这才是他最大胆的尝试。” 沈从文是湘西凤凰人,十几岁就随当地的土著队伍浪迹湘、鄂、川、黔一带。当时湘西十县正由一位名叫陈渠珍的军人统领,陈氏虽是武人却好读书,常以曾国藩自诩,每天治学与治事的时间大致相等。沈从文负责给他管理书籍、古董和书画,这份工作让从文有了一个充裕的读书和学习时间。后来他在文章中回忆说:“由于应用,我同时就学会了许多知识。又由于习染,我成天翻来翻去,把那些旧书大部分也慢慢看懂了。”对知识的渴求和对外面世界的向往,让沈从文感到一阵从未有过的躁动,最后他揣着陈渠珍送的27元盘缠和一份少年人的勇气来到了陌生的北京———从此,湘西酉水边少了一名年轻的士兵,而中国文坛则多了一位有灵性的作家。 沈从文虽然已在文坛崭露头角,但之前却从未教过书,对于中国公学的教职,他心里充满了期望和不安。上课前沈从文作了仔细的准备,并专门雇了一辆车子拉他到校,预备的资料也很充分,讲一堂课绰绰有余。所有这一切都给沈从文增添了很大的勇气和底气,当时他已小有名气,同学们也都想一睹这位作家的风采,故来听课的学生极多。 走上讲台,沈从文抬头一望,只见黑压压一片人头,心里蓦然一惊,大脑一片空白,原先想好的话题一下抛到了爪哇国。一分钟过去了,他一言未发,五分钟过去了,他依然不知从何说起,众目睽睽之下,他竟然呆了十几分钟。最后好容易开口了,他一面急促地讲述,一面在黑板上抄写提纲,原来预备一小时的内容,十多分钟便匆匆而毕。沈从文再次陷入窘迫,他无助地望了望同学们,拿起粉笔在黑板写了这样一行字:“我第一次上课,见你们人多,怕了。” 看着沈从文怯怯的模样,听课的学生们哄堂大笑———这位“小先生”虽然怯场,倒是个实诚人。消息传到学校同仁那里,被当成笑料:“这样的人也配做先生,居然十几分钟讲不出一句话来!”有人向胡适告状,胡竟一笑了之:“上课讲不出话来,学生不轰他,这就是成功。” 在沈从文第一堂课的听众中,就有后来成为他妻子的张兆和。张兆和聪明可爱,单纯任性,是中国公学最漂亮的校花,沈从文很快便爱上了这位活泼的女弟子。兆和身后有许多追求者,她的二姐张允和分别给他们编号为“青蛙一号”、“青蛙二号”、“青蛙三号”等等,沈从文排在最后,被命名为“癞蛤蟆第十三号”———这个典故估计是出自“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木讷的沈从文不敢当面向张兆和表白爱情,只是悄悄地给她寄去了一封封文字优美的情书。后来张兆和拿着这些信找校长胡适理论,孰料胡适看了竟然夸奖沈从文写得不错,不但劝她接受沈的爱情,而且还要亲自做媒:“我和你爸爸是同乡,是不是让我跟你爸爸谈谈你们的事?”张兆和急了,赶紧说,“不要讲。”胡先生很郑重地告诉她:“我知道沈从文很顽固地爱你!”张兆和脱口说道:“我顽固地不爱他!”胡先生笑了,张兆和也被自己的话逗笑了。 功夫不负有心人,沈从文终于赢得了少女的心,后来他在给张兆和的信中这样说:“我行过许多地方的桥,看过许多次数的云,喝过许多种类的酒,却只爱过一个正当最好年龄的人。”他的话道出了多少恋人的心声。 沈从文很感激胡适对自己的信任和提携,也感激他对年轻人的包容和爱护,在后来的岁月里,沈从文一直将胡先生视为自己的良师和益友。1949年后,胡适以及他的思想理所当然成为新政权批判的靶子,沈从文也被迫离开了他熟悉的文坛和讲堂,徘徊在故宫昏黄的灯影中。在这种情况下,沈从文曾在一篇文章中谈及他与胡适的关系:“有几个人在我生活上思想上,是有一定程度影响的:例如我的一个兄弟……其次是胡适,他的哲学思想我并不觉得如何高明,政治活动也不怎么知道,所提倡的全盘西化崇美思想,我更少同感。但是以为二十年来私人有情谊,在工作上曾给过我鼓励,而且当胡也频、丁玲前后被捕时,还到处为写介绍信营救,总还是个够得上叫做自由主义者的知识分子,至少比一些贪污狼藉反复无常的职业官僚政客正派一些。” 这些文字写于1956年3月,正是大陆批胡最为激烈的时节———有人说沈从文“胆小怕事”,在那个年代敢这样评价胡适的人,你敢说他胆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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