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馋 小时候的我,总是特别“馋”:一闲下来,就想找点什么东西吃,解解“馋”。走在田野里,看到地里生长着的小葱、小白菜,随便捋一把就能吃个痛快。 妹妹周岁时消化不良,娘专门为她做白面粥喝。每次吃饭,我望着那洁白莹润的白面粥,眼睛里馋得几乎要伸出小手。我小声向娘乞求:“给我尝一口,就一口!”趁娘不注意,我还偷偷地从妹妹的小碗里再喝上一小口。 瓜果李枣这一类的东西,对那时的我来说简直就是奢望。我曾经遇到过这样一件事:一个小男孩,病得很厉害,在送他去医院的路上,他父亲给他买了一角西瓜。小男孩虚弱地摇头,不肯吃。当时,站在不远处偷看这一幕的我惊诧万分:那是西瓜呀!红红的瓤,翠绿的皮,看一眼就会让人从口中一直甜到心里。他怎么会不吃?如果有人给我一小块儿,不,薄薄的一小片也行,我就会……那情那景那感觉,一直在我的心里萦绕,至今还令我难以忘怀。 看到什么能吃的东西都想吃,幼年时候的我就是那么馋!榆钱、刺槐花、茅草花苞……我总是吃不够。 夏天是童年时候的我最快乐的季节,因为夏天的蝉能让我大饱口福。夏日的中午,我从来不睡午觉,而是在树林里满头大汗地捕蝉;晚上,大人们乘凉的时间,我满世界跑着寻找蝉猴。回到家,娘高兴地接过我捕到的蝉、寻到的蝉猴,用碗盛着腌起来,第二天就可以煎熟了给我和妹妹吃。我想象不出世间还有什么美味能胜过我的蝉和蝉猴。 在我的眼里,只要能填饱肚子的,都能解馋——小草的根茎、茅草的根、未成熟的棉桃……都能让我心动,更不用说野地里生长的那种像桑椹一样的酸酸甜甜的小浆果了。肚子饿的时候,看到什么新鲜的东西我都想尝一尝。有一次,我割草时看到水沟里长着一种红麻一样的草,枝叶间结着一个个指头顶大的青果子。我忍不住摘下几个大嚼起来——苦苦涩涩的,吃下去,浑身发热,然后,我迷糊了。等我醒来时,我已经躺在了医院的病床上。 娘见我又活过来,又欣喜又难过。她含着眼泪责怪我:“你这馋闺女,怎么什么东西都敢吃呀!” 就这样,因为饿,我成了一个“馋”孩子。 (二)地瓜饭 三十多年前,地瓜是我们这一带农民的主要口粮。无论分地瓜还是吃地瓜饭,对我来说,都是既可怕又无奈的事情。 收地瓜一般在深秋季节。按当时生产队的劳动习惯,常常是白天出工刨地瓜,傍晚把地瓜分到各家各户,社员们在天黑之后才有机会把地瓜运回去。我们队里的农田离村子很远,而且家家都只有独轮小推车这一种运输工具。所以,一到这时候就人人犯愁,像我们这种劳动力少的人家更是苦不堪言。那时,我父亲在外地工作,我娘带着我们姊妹三人过活。妹妹才五岁,晚上一个人看家;娘和姐姐用小推车往家运送地瓜;我负责看守我们家的地瓜堆。天黑,路不好走,娘和姐每次只能运一点。我们家总是最后一户把地瓜运回家。就这样,那时还不满十岁的我,在离家五、六里路的空旷的田野里,伴着黯淡的星光,苦苦守护着我们家全年生活的希望,又怕又冷,熬着,盼着,等运完了,天也快亮了。 地瓜运回家,新的苦难又开了头。白天,娘出工,我们上学,晒瓜干的事只能晚上干。 无数个夜晚,我们在小罩子灯昏黄的光晕里,在冷飕飕地秋风中忙碌到深夜:娘洗地瓜,切片;我在地瓜片中间切口;姐姐把切了口的地瓜片挂在靠墙扯好的铁丝上。我困累交加,多少次,困乏中,刀子划在手指上,疼醒了包扎一下继续干。好容易熬到娘下赦令,我和姐手脸都顾不上洗就一头栽到炕上。直到第二天早晨,娘打我们两三巴掌我们才能醒来。 家里的地方有限,大部分瓜干要晒到野外的坡地里、田埂上,每户都晒那么白花花的一大片。晒两三天,瓜干翘了边,需要挨片翻晒。这时,最怕的就是阴天下雨。有时,我们半夜睡得正酣,娘急乎乎的喊我们起来:“快去收瓜干,要下雨了!”我们懵懵懂懂地跟娘跑到地里,半闭着眼捡地瓜干,那半死不活的滋味难受极了。当时我心里恨娘,更恨地瓜。 家里有了地瓜,娘原来整日为缺粮而愁苦不堪的脸上才多了一点笑意。她常常煮上一锅地瓜让我们尽情地吃。娘还想尽办法,把地瓜饭做成各种花样:醋溜地瓜丝,熬地瓜干,晒地瓜脯,捏地瓜面窝头,熬地瓜粥……但无论怎么做,我每次看到那灰乎乎黑黝黝的一大锅地瓜饭就难过得想哭,我暗暗期盼:什么时候,我再也不用吃地瓜饭啊! 进入上世纪八十年代以后,我的期盼成了现实:先是能经常吃上玉米面窝头,后来有了白面馒头吃,地瓜饭渐渐从我们的饭桌上消失了。 时隔几十年,如今的孩子们又把地瓜当成了稀罕物,时不时地去买几块烤地瓜回来吃。看他们吃得津津有味,我心里酸酸的,涩涩的,甜甜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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