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在莲花滩住了七、八天,终于得以回家。已经夕阳下山,我和几个同事,驱车在那条再熟悉不过的小油路上。路窄车少,乍暖还寒,尽管暮色初降车灯昏暗,感觉却如轻舟已过万重山。 拐过东房子丁字口儿,穿过脑包山二个村儿,上陡坡、转急弯儿,转眼攀上韩庆坝梁巅。在县城西南这个制高点,眼前突现出一幅象海市蜃楼般壮观的景象: 大地暮霭深深,天空由亮蓝渐次变成深蓝如荧光屏一样明净,缀着不多几颗但分外璀璨的星和离地很近的浅浅的弯月。天地相溶处,是一片闪闪烁烁的星星的长河:开始,似乎只看得清比较明亮的几处。停下细瞅,啊!大大小小的星星,深浅不一、明暗闪烁、不可胜数,隐隐焕发着五彩的光纹,如哈勃天文望远镜下的天外星云;东西相连、绵延不绝、疏密相间,无序中似又有序,中间还有小星点来回流动,象似银河坠入大地。 神秘、壮观,以至我们不知何处,良久才反应过来:这正是我们的县城,我们妻儿老小生活的地方,我们的家啊!我们禁不住齐声感叹:好一片万家灯火! 搁在三十年前,万家灯火的沽源县城,绝对是修辞上的夸张。我第一次到县城,正是三十年前。 1981年,我十岁,在本村读小学二年级。我家在小厂公社的后李家营,只有三、四十户人家。三中全会已经开过了,但改革的“春风”还未吹到这个偏僻的小山村。大锅饭是不吃了,联产承包还未实行,这一年由五、六户结成生产小组共同生产。眼看小麦快黄了,不想一天中午,暴雨挟着大颗的冰雹狂泻了半个小时。父亲领着我来到地头,眼前的麦田七零八落,象撕杀后的战场一幅惨样。没完全消溶的冰蛋子,有拇指肚大小,混着泥水还在乱窜,站着的麦穗寥寥无几,且又瘦又小,在冷风中瑟缩着,象劫后余生的孤儿哭寻遭难的亲人。 良久,父亲不说一句话。对我而言,则意味着连续三年天天吃“返还粮”玉米面的日子又将遥遥无期了……果然秋后,我们六口之家只分得了百十来斤生了芽的秕麦子,这是后话。 从小父亲就黑着脸监督我们兄妹做功课,我年幼贪玩,常以此为苦,而“解放”的时刻,就是熄灯。那时“大队”装有柴油机带动的发电机,每晚供电到九点。一家只有一个灯泡,一般只允许点二十五度的,只有过年才能用一百度的大泡子,彻夜供电。因为负荷有限,一百度也亮不到哪去,还常常烧保险,这时候半个村的人都跑出来,哄哄吵吵看是不是谁家安了二百度的泡子了害得全村黑。平时一到九点钟,电灯连续忽闪两下,就是要熄灯的信号了。常常是我们马上收拾摊子还没钻进被窝,灯就熄了。如果还没熄,我们就会猜测:机子手“二黑头”今天有人请他喝酒了?还是嫌贫爱富跑了的老婆回来了?据说只有他心情高兴了,熄灯的间隔才会长一点儿。 灯熄了,屋里一片漆黑,睡不着,缠着大人讲这讲那:张家口是个大城市,晚上灯火通明彻夜不熄,工厂三班倒,干活的车间比白天还亮……(张家口太遥远了,说近的吧。)平定堡是县城,晚上大街上亮堂堂的,电影院天天演电影……(多么令人向往啊,再不会担心藏猫猫儿踩上狗屎,或是贪玩儿晚了不敢回家,还有我最最爱看的电影……)我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在梦里我到了县城,灯火辉煌,车水马龙…… 真没想到,过了几天竟然梦想成真。我和二哥可以同时去,而且还是“公费”!县文教局开展了一次全县性的小学生语言表达能力方面的竞赛,每个公社出五个代表,每年级一个。可能是我们大队的教学水平相对较好吧,代表都从我们大队选拔,二年级的我和四年级的二哥同时取得了这次宝贵的机会。一年级的代表是刘希博。 那是阳光明媚的七月天,我记忆中非常美好的日子。张金华老师带着我们五个孩子,趁过往的班车向县城出发了。宝平线还是砂石路,车一路颠颠簸簸,走了半个多小时,有人说到县城了,我向窗外一看,路边是一片绿茵茵的草滩,浅浅的弯弯的小河,正是今天廿五号村边吧。远处是一个大大的“村子”,大片的房屋东西望不到头,就是县城平定堡。 文教局安排我们住在后排平房的大通铺,饭菜免费,馒头炖粉条。那是纯麦粉的发面馒头,没掺一点儿玉米面,白咚咚又大又松软,掰一块儿还没放进嘴里,扑鼻的麦香味已直沁五脏六腑,真香啊!多少年来记忆犹新,只要一想起,就舌下生津,以后再也没吃过那么好吃的馒头。这是物质极其匮乏给我们这一代人打下的时代烙印。当天晚上,局电教室特意给来自全县各地的“小选手”安排了专场电影——《两个小八路》,虽然幕布是那种小方块儿的,影片是黑白的,但我们已经感觉自己是最幸福的人了。 第二天,正式竞赛,场所在今天的二小学,从文教局出发,曲曲折折走了好长一段路。开赛前有一位文教局的领导给我们集体讲了话,内容全不记得,只记得他穿着很朴素,说话很和气,头戴一顶蓝帽子,还打着一个圆圆的补丁。 第一次进县城,印象是深刻的。当时的西围子全是平房,没有楼房。大街上行人稀少,更难见到汽车。砂石路面屡经碾压,浮着一层细土,偶有骑自行车经过,浮土扑扑扑地跟着车带走。没有商场,大一点的商业摊点是政府斜对一排门市部,约五、六间平房掏空,西向面对人民街。室内水泥地面洒些水,显得挺干净,就是空荡荡的,见不到几个买货人。商品按副食、日用百货、服装、布匹、土产日杂的顺序在货架上一溜儿排开。食品总摆放在售货员进出最方便的地方,糖籽儿、酥饼儿、八件儿等为数不多的几种点心,整齐地码放在斜躺的敞口木箱中,隔着厚实的木头栏柜,就能闻到诱人的香味,对多数人而言,也只能闻闻味道而已。这个门市往南,是一溜高墙,间或有三两个单位的大门。文教局就是靠南边的单位了,现在的中环路南一片空阔,几乎没有人烟。西边呢,今天的烈士陵园一带就属于荒郊野外了。 小的时候,每到陌生地方,心中都充满好奇,总想四处溜达溜达,又不敢走远怕“丢了”。一般先是在大门口周围转悠,记熟了,胆大了,再慢慢远走,去探索“未知世界”。刚住下,我就迫不及待地想出去“见见世面”。文教局的大门有两个水涮石装饰的大垛子,上部做了个造型,最美妙的是镶嵌门垛上一对街门灯,从金属底座上伸出一支圆管,幽雅地弯曲向上,托着花瓣状的灯口。灯口安装有雾玻璃灯罩,“玉米棒子”造型,包叶左右分开,中间“玉米”粒粒可数,非常可爱,里边的灯泡亮了,就散发出淡淡的乳白色的光。相邻单位也安有门灯,是大门垛子顶着个大圆球。当时心里就想了:到底文教局有文化,连门口的灯也比别家美观、有艺术性。 大街上有没有路灯呢?记不清了。如果有,也仅限于政府门口一带吧。只记得政府门前十字街口一带,晚上比较明亮,往南便越走越黑。我们大一步小一步,急急穿行,生怕暗处钻出“坏人”来。及至看到文教局门口的“玉米棒子”,渐渐沐入它宁静的光辉,悬着的心才放下来,有说有笑回到住地。 相比之下,东围子要“红火”许多。白天过去一次,路窄房旧,以东百货十字街为中心,人来车往,很是热闹。最吸引眼球的,是路口房屋山墙上大幅的彩色宣传画,典型的七十年代风格,感觉非常好看,尤其是听说那是本县文化馆某某画的,十分钦佩,羡慕不已。东围子还有孩子们最爱去的新华书店,在过桥不远的路南,青砖外墙,大门砌了个比较特别的造型,上边用水泥活儿做了四字,毛主席题写的、比较常见的“新华书店”。我们狠狠心,花了一、两角钱,买了一本《孙悟空三打白骨精》小人书,也算不枉此行了。 县城住了两夜,第三天各自回村。令我念念不忘的,还有文教局后院水房地上的一台压水井。井头又大又粗,提水弯头弧形流畅,做工厚实(这才是真正的压水井啊,平时见到都是“山寨”版的,柴油机缸筒侧面打个眼,焊根管子,也是极个别人家才有。)因为喜欢这个压水井,所以把压水当作一种娱乐,帮厨师压过好几次,把大水缸装得满满的。不过,井虽漂亮,水却难喝,味道苦涩,远远不能与现在的自来水相比。 1990年我张北师范毕业,其后从九连城中学调到县政协工作,及至成家立业。 此时的县城,与我八十年代初见之时,已变化很大:商业、文化、娱乐中心由东围子转移到西围子,东西向的桥西大街、外贸大街与南北向的人民街、建设街、车站西街构成主架,机关单位多数分布在这些街道两旁。人流以旧汽车站为中心,商业物流以桥头市场为最。青年大桥经过重建,畅通无阻。车流人流尚少两旁无高大建筑,桥西大街显得十分宽阔。西到“大转盘”(三角营南路口,已拆除),就是主城区的边缘了,宝平线旁边的广播局孤悬城外,最为边远。 临街建筑,以桥西大街西端路北的人行、建行、保险公司和路南的财政局、土地局办公楼最为集中气派,然在今天看来不算什么,但在县委、县政府尚住平房办公的当年,实在也让人羡慕了一阵子。其时建设银行下属有一个开发公司,开发了沽源县第一批住宅楼(即今天泰涞商务会馆院内的原建行住宅楼和财政局院东、原粮食局院南的旧住宅楼),只对银行财政内部职工登记。百十平米的楼房,集资两万多元,但在九二、三年,却如天文数字。房开还在东围子工业街十字路口西北角、原矿管局院南开发了十来间临街三层商业用房,因当时房地产市场冷清,加之无暖气无下水,除了一层当商铺用之外,二、三层堆放了杂物,至今也没有根本改观。殊不知,这栋楼也算得上沽源房地产发展史上有“文物”价值的建筑呢。 九十年代,特别九十年代前五、六年,县城居民只有银行、电力等少数单位在本单位院内建了小规模的职工住宅楼,对多数人而言,盖个三大三小,条件好点的盖个四大四小,就是最大的梦想了。安居乐业,有一方属于自己的院子是多数人家的大事。由此逐步在三角营、五小学北、外贸大院南等处形成了横竖成行、集中成片的平房住宅区。七、八十年代房产为各单位员工提供的“公房”供应体制已经结束,对于和我一样农村来、底子薄、工龄短、新成家的“困难户”来说,往往是先赁人家几间房结婚,再攒点借点,买几间旧房,条件好转,再捣鼓成几间好点的。同龄人或比我年长几岁的,多数有这样的经历。 平房多、楼房少,县城只有一条主街——桥东、桥西大街设有路灯,还常有几盏不亮,所以县城的夜景很一般。而且,大街路基软湿,夏天多处翻浆,得不到彻底维修,坑坑洼洼、高低不平,故有“十里长街一盏灯,柏油马路尽是坑”的戏谑之言。县城总人口,也就是两、三万吧,户数决不会过万,万家灯火的场面是不会真正有的,倒是有过一次非常特别的经历。一九九四年我和刘有翔科长在闪电河淖沿儿下乡,晚上九点多骑自行车回县。已到东围子村边,听得见人声犬吠,却黑古龙冬见不到亮光,十分纳闷。及至进了城区里,才明白原来平房都是坐北朝南,从正面才得见灯火。当时不禁感慨,小县城比农村强不了多少。 事物的发展不是一成不变的,有低谷就会有高潮,有突飞猛进的时候,县城的变化,也是这样的。这次革命性的大改观,起步于2000年前后,发展于2005年前后,在近三年进入全面开花的发展高潮。这样说,虽属个人观点,也有一定依据:一是依据看得见摸得着的实物,二是依据市场化、商品化的程度。2000年前后,住宅楼虽有较大发展,但建设主体以机关单位为主,时称“集资”盖楼,登记仅限于本单位员工及离退人员,财政税务、县委政府、水利发改、文教卫生、畜牧水利等部门的首批住宅楼,基本是在这个时期建成的。 2004年,在建设宣传文化中心大楼的同时,后边营建了两栋住宅楼,具有里程碑式的意义。一是这批住宅虽然仍以行政事业单位工作人员入住为主,但登记基本上是开放的、市场化的;二是首次按照国家强制性标准,在楼主体外加装了外保温;三是房价首次突破每平米1000元。从此以后,住宅楼的开发主体由单位转为开发商,销售对象和价格都走向了市场。房地产的市场需求被激活了,大投入,高利润,集中了大比幅的社会财富投入其中,沽源的房地产越来越火爆。这一阶段,开发商以本地人为主,多数由建筑施工队转型而来,呈现群雄逐鹿的局面。胡志强等一批重信誉、善经营者抓住机会、乘势而起,很快就做大了。也由于经济实力、经营能力、技术水平良莠不齐,这一时期所建住宅东一堆儿西一簇,外观和功能都不是太完美。同时,由于财政困难,经营城市理念落后,担负着城市运行功能的道路、照明、公共卫生等相关设施滞后,跟不上城镇的发展,城区向外发展空间也受到了限制。 近三年,借助一年一个样三年大变样的东风,县城进入了飞跃性的、也可以称作划时代的高速发展阶段。一是从开发到销售,房地产业进一步市场化,引进了外地有雄厚实力的开发商,单个开发项目突破亿元,实施了规模空前的旧镇改造大拆迁。农民进城买楼、外出打工人员回县城购楼,日益成为购楼人员主体。二是对县城做了长远规划,并且以此为蓝本,拓展了城区外延,饬巨资新建扩建道路,修建桥梁和广场等大型公用设施,城镇面貌大大改观,发展前景广阔。三是建了污水处理厂、垃圾处理场,实现了集中供热,这关乎沽源县城发展的百年大计,对把县城建成美丽、清洁、宜居的塞外明珠,其重要意义和长远意义将历久弥新。所以这三年,是沽源县城发展上最绚丽的手笔,最精彩的乐章。我们这一代人,都是“三亲”(亲历、亲目、亲闻)见证者,我们都知道,三年大变样大环境是外因,县委县政府领导全县人民艰苦奋斗建家园,才是县城改天换地的内因,一定不会被历史忘记的! 我曾在太平山上目睹过香港灯火璀璨的美景,我也曾在黄浦江游轮上一睹上海流光溢彩的迷人。据说山城重庆和赌城拉斯维加斯的夜景,也是举世闻名,虽无缘一睹,但可以想象出它们的壮观。在乘坐着现代化的交通工具,翻山越江、千里之外游览了举世闻名的大都市之后,乘坐着大巴在夜色中再次回到我们生活的小县城时,我的心每每被她融化了。 其实,也就是出去七八天,却如同游子回到阔别已久的家乡。平坦宽阔的迎宾大道很有现代气派,如天鹅般悠雅的双头路灯散发着橘黄的、温馨的光。桥西大街、中环路,各条主街道灯火通明,车流不息,行人不断。路旁的高大建筑安装了夜景灯,横平竖直、棱角分明的轮廓灯,勾画出主体的造型,五颜六色的射灯、装饰灯,营造出不同的光影效果:新建的县政府大楼庄严肃静,人行楼象长城城台般错落巍峨,财政大楼如水晶般玲珑剔透,土地楼的琉璃瓦金碧辉煌……各栋建筑因势布灯,情调万千,各具特色,像精心打造的工艺杰作。 新修建的青年湖大桥连接东西,高大的拱形弯梁如彩虹飞架。弯拱上加装的彩灯交替亮起,洋红、亮蓝、亮金、碧绿变换无穷,倒映在清澈的湖水中,百看不厌。音乐响起,水上喷泉喷出道道水柱,水下彩色灯光变换不停,喷泉阵形变换不停,五彩缤纷,如梦如幻,虽在人间如在仙境。站在中环路桥栏,青年湖大桥和水上公园美景尽收眼底,引得来往行人驻足观赏,留恋忘返。 如今的沽源平定堡,居民户口远远过万。站在高楼顶上,纵览南北大街,车如流灯如织,彩灯闪烁;看县城夜景,栋栋楼房拔地而起,鳞次节比,立体分布。千家门店、万家灯火绵延不绝如繁星闪耀,沽源已真正步入城镇化发展的快车道!每到七、八月,沽源更以草原水城独特魅力,吸引了八方来客。车更多了,人更多了,每到夜间,车水马龙,灯烛煌煌,欢声笑语,觥筹交错,人因城而陶醉,城因人而增彩,繁华兴盛,笔墨难以形容。从外地回来的老沽源,对县城的发展刮目相看。 时代在突飞猛进,沽源在飞速发展。随着大北京战略的实施和“三高一铁”大型项目的建设,我们的家园——坝上明珠平定堡,一定会日新月异、大放异彩,每一个沽源人都为之翘首企盼并不懈奋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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