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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殊职业

时间: 2017-06-21 09:15 来源: 沽源网 作者: 张瑞明 点击:

  九二年下岗后,我南下京城,起初,在建筑工地搬砖,三个月后跳槽,到中日医院上班,找到一份肥差,太平房值夜。这份工作,不仅清闲,工钱也高得吓人。
  中日医院是京城大医院,幅员辽阔,门诊病房相距甚远,太平间位于北侧一隅。再往北,就是栏杆围墙。围墙外面,是元大都城墙遗址,断壁残垣上生长杂草野树,护城河里,飘着绿色浮萍,将城市的喧嚣隔断。偏僻的太平间,像大观园中的栊翠庵 ,静谧幽深,与世无争。
  我的办公室兼宿舍,十平米大,一张床铺,占据半壁江山。床头柜上,放置暖壶茶杯、泡面用的饭盒、二尺长的强光手电。刚来不久,感觉家当过于单调,就新填了一把宝剑。剑鞘是回收塑料做成,剑刃是一层铁皮,一折就弯。想当年,道士用桃木就能斩妖,这地摊货再垃圾,也是铁器,床头钉个钉子,威风凛凛高悬起来。
  上班前三天,有人和我同住,一个六十岁的老头,姓钟。本来,一个月前,老钟就该退休回家,只因暂时招不到替补,拖延了时间。我来顶替他时,他该走,又没走,怕我初来乍到,摸不着头绪,就又陪我三天。其实,我与他心照不宣,隔壁的三层冷藏柜里,放着的可不是鸡鸭鱼肉,生前,都会直立行走。
  三天后,实习期满,钟师傅见我还算沉稳,放心把他干了十年的活,完全交给我。他走时,像《风雪山神庙》里草料场的老军,井井有条地交接手续,核对尸体,清点用具,嘱咐我小心火烛。临出门,他回头说,晚上可以喝两口,壮胆。他说这话时,皱纹里挤出一丝狡黠的微笑,相处三日,我初次见他笑。
  老钟走后当夜,我一宿未合眼。前半夜,开着灯看书,看困了,就灭灯睡觉。后半夜,外面起了风。风与树合伙作祟,发出呜呜呀呀的哭声;影影绰绰的树干,披头散发,在窗帘外面闹妖。上玄月,失去宁馨柔美,泼洒出幽暗的水墨,将世界染成朦胧的灰黄。能够辨认的物体,浸泡在夜色里发霉,就连我的身体,也被白毛冷汗慢慢发酵。
  清晨起床,镜子里,我变了模样,印堂灰暗,眼圈发黑,眼球上布满血丝。想到从此要与黑夜对抗,心灰意冷,工作热情陡减。有心辞职,又不忍放弃高薪,更不愿当胆小的草包。咬牙跺脚,横下心来,誓与唯心主义血战到底。白天,利用休息时间,跑到和平里的地摊上,一番讨价还价,买了镇邪宝剑。
  第二夜,没了风,夜静的出奇,能听见心跳。桌子上的马蹄表,跑步的声音很大,吵得我耳鸣。我开灯把电池摘掉,闹钟冲到终点。再次试着入睡,从一数到五百,一扇混沌的大门,从百汇插下,经过丹田,直贯涌泉。周身的经脉,被封闭起来,与世隔绝,身心进入另一个宇宙。我的妻子,抱着儿子飘然而至,她摸着我消瘦的脸庞,哭诉离情,伤心欲绝。我并未怀疑,在深井般的夜里,她是如何穿透墙壁而来,她又是如何得知我换了工种。懵懂中,我用粗糙的手掌,抹去她眼角的忧伤。她哭够了,就拉我回家,让我离开这阴森的地方。我多么向往家的温暖,而我不能随她走,我若走,就成了懦夫,就丢了勇气,就输给了命运。我摇着头,给她讲述了老钟的故事。
  隔壁的一声响动,在安静的夜里,被放大成鞭炮。我的妻儿,在震碎的梦里,变成消散的礼花。我的一滴泪,沿着额角,蚯蚓般向下爬去。泪有多种含义,悲伤、感动、懦弱、激愤,这一滴,饱含忧郁的思念。打工生涯,迫使我远走他乡,家里的亲人们,在这个夜里,睡得可安好?
  响动是从隔壁停尸间发出的,老钟说过,那是冷冻箱收缩时的响声。知道了原委,恐怖就不成为恐怖。何况,睡梦的余温久久不散,思念的情绪,已将一切其他情绪驱赶出灵魂。在流下眼泪之时,心酸的种子从体内发芽,开成一朵孤独的夜来香。我感觉自己很美,在世上最孤独的地方,可以用情感的丝线,牵扯住这世界的某些人。一个活人,躺在一堆死人身边,生命,在对比中绽放出魅力,盛开成奇葩。
  后来的日子,周遭麻木起来,单调的生活节奏,重复上演。夜,一天比一天慈祥,不再制造虚无的惊悚。那些仰躺在巨型抽屉里的人们,只是僵硬的躯壳,他们的欢笑和悲哀,是燃尽的油灯。若真有灵魂,成为不可磨灭的光子,也定是残留在记忆里的萤火。唯有活着的人们,才可以让死去的人们得以永恒,原谅他们的恶,铭记他们的善,传承他们的美。
  这份特殊职业,让我直观地认识了死亡,也悟出了活着的意义。死亡,是斩断善恶的利刃,也是生命之美的终极评委。美,可以是老钟那丝狡黠的微笑,也可以是妻子那行心碎的眼泪,或者,就是自己那颗永不服输的心。

(责任编辑:红枫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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