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春瘦,何堪更、绕西湖尽是垂柳。 自看烟外岫,记得与君,湖上携手。 君归未久,早乱落香红千亩。 一叶凌波缥缈,过三十六离宫,遣游人回首。 犹有,画船障袖,青楼倚扇,相映人争秀。 翠翘光欲溜,爱著宫黄,而今时候。 伤春似旧,荡一点、春心如酒。 写入吴丝自奏。 问谁识、曲中心,花前友。 姜夔词作鉴赏 姜白石作诗最初是学江西诗派,取清黄庭坚,亦步永趋,很用苦心,后来才悟道:“作者求与古人合,不若求与古人异;求与古人异,不若不求与古人合而不能不合,不求与古人异而不能不异。”他的作品从此达到自然成文的地步。这首词就体现了这种特点。 此词前有小序云:“甲寅春,予与俞商卿燕游西湖,观梅于孤山之西村,玉雪照映,吹香薄人。已而商卿归吴兴,予独来,则山横春烟,新柳被水,游人容与飞花中,怅然有怀,作此寄人。商卿善歌声,稍以儒雅缘饰;予每自度曲,吟洞箫,商卿辄歌而和之,极有山林缥渺之思。今予离忧,商卿一行作吏,殆无复此乐矣。”甲寅是宋光宗绍熙五年(1194)。俞商卿,俞灏字商卿,姜夔的朋友,世居杭州。绍熙五年春天,作者至杭州,曾与俞灏共赏孤山西村(又名西泠桥)的梅花,不久俞灏归吴兴(今浙江湖州),作者独游孤山,对景怀人,写了这首词,对景抒怀显示出深刻的友谊。 开端点明地点与时节,在叙事中借景抒情。美好的春光能给人带来欢乐,但也容易触动离人的愁思,萦损柔肠,使人消瘦,但作者是写离愁,因而在取景时,着眼点是西湖垂柳。古代有折柳赠别的习俗,看到垂柳,很快牵动诗人的联想与感慨。开端擒题,“何堪”一词,用在“春瘦”与“垂柳”之间,使意思递进一层。为什么西湖垂柳能这样撩拨人的愁思?因为那是与友人“湖上携手”之处。烟外峰峦,虽别具风姿,然而如今“自看”独游,就不能不缅怀昔日的“湖上携手”。借伤春以怀友,因怀友而伤春;二者交融,不分际涯。由“湖上携手”接着想到对方“归后”的萧瑟风情,于是集中笔力来加以烘染刻画。“早乱落香红千亩”,是写花兼点时序。香红是突出梅花之红之香两个特点,所以代指梅花。商卿离去,独来西湖,时已暮春,那“玉雪照映,吹香薄人”的千亩红梅,如今早已凋败零落,怎能不令人低回伤神呢? 既然红梅已不复存在,那旧游的踪迹又在何处?“一叶凌波缥缈,过三十六离宫,遣游人回首。”是写游船兼写情思。独自登船赏春游湖,荡漾于烟波之中,那鳞次栉比的离宫别殿又怎能不让人频频地回首眺望不止呢?离宫,皇帝临时住的行宫,此指南宋都城临安(今杭州)的宫殿。南宋偏安江左,故称临安为行都,临安之宫殿为离宫。三十六离宫,言宫殿之多。 以上叙事,写作者独游西湖,即景生情,引起对友人的深切思念。 下片拓展思路,紧接西湖景物,以婉媚密丽之笔,写他人之乐,进行反衬。“犹有”紧承上片,词意粘连相续。青楼,歌妓的住处。古代显贵之家亦称青楼,梁刘邈《万山见采桑人》诗:“倡女不胜愁,结束下青楼”,后专指妓院。翠翘,翡翠鸟尾上的长毛曰“翘”,美人把它当作首饰来装饰,故曰翠翘。宫黄,古代宫女用来涂额的黄粉,民间妇女亦多效之,又称额黄,是唐宋时一种很时髦的化妆。词人驾一叶扁舟,于落花缤纷中从水上缥缈而过,闪现在眼前的,是那精美的画船上,美女举袖障面;两岸的歌馆里,佳人持扇伫立。她们面容上涂着时兴的宫黄,时髦华丽的头饰闪烁着光彩。这些美女歌娃争艳比美,嬉游如故。而自己呢?友人已经远去,无人可与共赏良辰佳景,仿佛欢乐只是属于他人!难说处设以比较、对照,在这种曲折中词人心情的惆怅在华美快乐的背景下更显怅惆无状,意醇而味永。如今,充溢着词人整个心灵的,只有解脱不尽的无限的春愁,而这伤春的意绪犹如酒一般的浓烈,在词人心怀中荡漾起伏。要把它谱入丝弦自己聆听欣赏吧,可又有谁能够理解这伤春怀友的情思呢?更显示出两人友情的真挚与相知。据词序中所言,俞灏风度儒雅,善音乐,常常有山林隐居之想,堪称江湖文人白石的知音。“今予离忧,商卿一行作吏,殆无复此乐矣。”语极沉痛。“一行作吏”,即“一经作吏”,指俞灏出仕做了小官。嵇康《与山巨源绝交书》:“游山泽,观鱼鸟,心甚乐之。一行作吏,此事便废。”姜夔语意本此。因而,此词煞拍几句所表达的感情,就不仅是一般的怀友之情,它实在是说,知音已入仕途,相伴共享山林、琴曲之乐恐不可复得,似乎也表露出词人对友人及至世界的失望。 陈郁《藏一话腴》谓白石“襟怀洒落,如晋、宋间人。意到语工,不期于高远而自高远。”于此可见。本篇词紧紧扣住西湖景物,即地兴感,借落花烘染,用青楼反衬,然后归结到“吴丝自奏”,同上文“湖上携手”在照应中进行对比,尾句以“问谁识”提醒全篇,余韵悠然。在思路上,上片触景生思兴发离愁,再折转到当今;下片由旁写转入正写,由外景收束到内在心灵。全词几经转折,逐步递进地写出了对友人的真挚怀念,姜白石一生性情孤高,未尝仕宦,襟期灑官,“似晋宋人”,此词就借对友人的思念以自己的襟怀,意境深远于抑郁中隐隐透露出词人那清超潇散的情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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