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平简介 「杨冠卿」字梦锡,江陵(今属四川)人,生于绍兴九年(1139)。举进士,为九江戎司掾,又尝知广州,以事罢。晚寓临安。淳熙十四年(1187),编有《群公词选》三卷(已佚),自序曰:“余漂流困踬,久客诸候间……时有所撄拂,则取酒独酌,浩歌数阕,怡然自适,似不觉天壤之大,穷通之为殊途也。”著有《客亭类稿》十四卷。《彊村丛书》辑有《客亭乐府》一卷。 卜算子·秋晚集杜句贾傅 杨冠卿 苍生喘未苏,贾笔论孤愤。 文采风流今尚存,毫发无遗恨。 凄侧近长沙,地僻秋将尽。 长使英雄泪满襟,天意高难问。 杨冠卿词作鉴赏 集句,是古诗词中的一个特殊品种,其作法为截取前人诗文单句,拼集成篇。若按取材范围的大小来分析,或杂糅经、史、子、集或单用其中一部;或广收上下古今,或断取某一朝代;或兼蓄百家群籍,或专采一人一书,—并无固定不变的要求,作者可以各取所需。只有一条:须使文意联属,如出一辙。 倘把作诗填词比作盖房子,一字一字地写就好象是一砖一瓦地砌而成句成句地集用,则俨然是现代化建筑施工,成套单元,整块吊装。如说来,仿佛是“自撰”难而“集句”易了?其实正相反。因为现代化建筑中的成套单元,乃是按设计要求定做的,尺寸丝毫不差,无须费心考虑。而“集句”不啻是从不同规格的一幢幢楼房里去拆“单元”,然后拼装,当然费事得多。勉强拼装成形,已属不易,更求其浑然一体,并抒发作者感情,如之何不戛戛乎其难哉!因此,清代贺裳曾说过,集句,佳则仅一斑烂衣,不佳且百补破衲也(见清邹祗谟《远志斋词衷》)。但是,气盛才高,笔饱学富之士,以写集句诗词擅名的作家,历代仍不乏其人。南宋的杨冠卿就是一个。他这首《卜算子》大气包举,天衣无缝,称得上集句词中的上乘之作。 杜甫诗博大精深,千汇万状,向为集句者所乐于取资。本篇即全部采自杜诗。按顺序八句分别撷取于《行次昭陵》、《寄岳州贾司马六丈巴州严八使君两阁老五十韵》、《丹青引赠曹将军霸》、《寄赠郑谏议十韵》、《入乔口》、《秦州杂诗》二十首其十八、《蜀相》、《暮春江陵送马大卿公恩命追赴阙下》等八篇。题曰“秋晚……吊贾傅”。贾傅,即西汉负一代盛名之政论家、文学家贾谊。贾谊是洛阳人,他年少时便精通诸子百家之书,为汉文帝所赏识,二十余岁就被召为博士,一年中越级升迁,官至太中大夫。文帝以其才华出众一度曾有意任用他为公卿,但由于受到周勃、灌婴等元老大臣排挤,文帝和他的关系渐次疏远,终于将他遣往远离政治中心的洞庭湖南,任长沙王太傅。后改任梁怀王太傅。怀王骑马失足摔死,他自伤失职,哭泣岁余,后与世长辞,年仅三十三岁。事见《史记。屈原贾生列传》和《汉书》本传。因其两次担任诸王的太傅,故后人尊称“贾傅”。贾谊在赴任长沙途经湘水时,曾作赋凭吊屈原,并自抒官场失意的感叹,辞情凄怨,很能引起后世有着类似遭际的文士们的共鸣。杨冠卿本人也一生坎坷,怀才不遇,始则碌碌为下僚,为九江(今安徽寿县一带)都统制司掾官,后来知广州,又因事被罢免,侨寓临安。因此,他“吊贾傅”,实际个人胸怀南宋朝政的不满者,是属借题发挥,借古伤今之作。 “苍生喘未苏,贾笔论孤愤。”发端即见出词人的鲜明的政治倾向。按《汉书》本传载贾谊屡次上疏陈奏政事,指出当时事势“可为痛哭者一,可为流涕者二,可为长太息者六”,且尖锐地指出:“夫百人作之不能衣一人,欲天下亡寒,胡可得也?一人耕之,十人聚而食之,欲天下亡饥,不可得也。”当天下百姓在沉重的剥削下喘息而未能复苏之际,贾谊不为阿谀逢迎之辞以粉饰太平,而奋笔直陈民生艰苦,这种敢于正视社会现实的勇气和精神是很可贵的,词人贾谊的这种勇气和精神放在第一位来加以推崇,表明了自己的政治主张——如贾谊一样直陈民生。此是深一层内涵。 “文采风流今尚存,毫发无遗恨。”言之无文,行之不远。贾谊的政论、文章之所以能够留传千古,除了卓越的政治见识和充沛的思想激情,还得力于文辞的美赡与风韵的高卓。故三、四两句,即转而盛赞其作品的艺术成就。按贾谊的名作有《吊屈原赋》、《鵩鸟赋》(以上见《史记。屈贾列传》)《过秦论》(见史记。秦始皇本纪)、《陈政事疏》(又名《治安策》,见《汉书》本传)。“今尚存当是谓此。连司马迁、班固这样的文豪对贾谊都十分崇拜,不惜当是将他的作品全文移录入史传,无怪词人对其推崇有加,称贾文字字得体没有一丝一毫的遗憾了。 上阕四句二层,分从为官、文章两方面将“贾傅”写足,无限仰慕之情,已溢于言表;下阕乃直入词题,围绕“吊”字组织辞句,进而抒发悼念斯人时不能自己的满腔悲愤之情。 “凄恻近长沙,地僻秋将尽。”“秋将尽”照应题面“秋晚”二字,这是作词时的真实节令。当此萧瑟凄凉的暮秋,又步步靠近长沙—贾谊当年贬谪所去的僻远之地,怎不使人悲从中来心怀感动,因是集句,我们无法证实词人作此词时正在赴长沙途中,(虽然如此但如果竟连这一点也丝丝入扣的话,那本篇亦堪称“天衣无缝毫发无遗恨”了。)但不管作是词时,词人身处何处,其心中必有与贾傅同“境”相怜之意。 “长使英雄泪满襟,天意高难问。”上文已点出心情“凄恻”矣,此处复以“泪满襟”三字为之作具体的渲染,且藉“英雄二字,明示”凄恻“之人(亦即自己)也非凡夫俗子,见出惺惺惜惺惺,非失路之英雄不能如此伤悼英雄之失路。又藉”长使“二字,更言对贾傅表如此同情者,历代豪杰无不潸然。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今却凭吊古人伤感如此,究竟为何呢?这就逼出了愤懑苍凉的最后一句。 “天意高难问”很明显辞是怨天,意实尤人。因为“天”亦可用作人间帝王的代名辞,如帝王之容颜称“天容”、“天颜”;帝王之仪表称“天仪”、“天表”;帝王之视听称“天视”、“天听”;帝王之口谕称“天语”、“天宪”。当然,帝王之心思也就是“天意”了。 贾谊的悲剧,乃至包括词人自己在内的一班政治失意者的悲剧,悲就悲在最高统治者们好恶无常,不能真正信用忧国忧民、有真才实学的栋梁之士呵!全篇得此句作结,可谓“图穷而匕首见”了。在“天王圣明兮臣罪当诛”之声不绝于耳的专制时代,词人能够掷出怨怼的匕首,算得上鲜而有之了。 老杜之诗,“沉郁顿挫”。本篇集杜句,吊章法平直起伏不大,不足以当“顿挫”,但因一腔感情汇融其中“沉郁”二字还是做到了的。全词八句中,仅“凄恻近长沙”一句与吊贾谊事有关,原作上句为“贾生骨已朽”。集句吊古,文中须见古人姓字,方为落实,但样的成句最难寻觅。通常,见到这样明标“贾生”这样之句,当如获至宝,决无轻易放过的道理。然而词人创作态度极其严格,他不愿捡这个“便宜”,而破坏整体风骨,舍之弗取,却另从老杜寄赠友人岳州司马贾某的诗中拈出“贾笔论孤愤”句,妙合无垠,如此凑巧真当感叹“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了总之,这首集句词辞情俱佳,笔意两至。集句本首许多局限,仿佛戴打拳戴着镣,抬腿举足,动辄受掣,但即使如此,作者仍能作这样佳作。若非胸有一股浩气,腹有万卷诗书,手有千钧笔力,是断断办不到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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