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风着意,先上小桃枝。 红粉腻,娇如醉,倚朱扉。 记年时。 隐映新妆面,临水岸,春将半,云日暖,斜桥转,夹城西。 草软莎平,跋马垂杨渡,玉勒争嘶。 认蛾眉凝笑,脸薄拂燕脂。 绣户曾窥,恨依依。 共携手处,香如雾,红随步,怨春迟。 消瘦损,凭谁问? 只花知,泪空垂。 旧日堂前燕,和烟雨,又双飞。 人自老,春长好,梦佳期。 前度刘郎,几许风流地,花也应悲。 但茫茫暮霭,目断武陵溪。 往事难追。 韩元吉词作鉴赏 《六州歌头》这个词牌大多是与悲壮激越的声情联系在一起的,如李冠(一作刘潜)的“秦之草昧”,贺铸的“少年侠气”,张孝祥的“长淮望断”。宋人程大昌早就说过:《六州歌头》本是鼓吹曲,音调悲壮,不与艳词同科(《演繁露》)。但是,韩元吉的这首《六州歌头》偏与常情相反,竞是一首典型的艳词! 这就象古时布阵打仗那样,虽有“常法”,然而“运用之妙,存乎一心”(岳飞语),只要用兵者别具“运用变化”之良才,是能收到“出奇制胜”的妙效的。韩词那缠绵徘徊悱恻、低回往复之情,不就是通过短声促节、繁句密韵的此调而熨贴酣畅地表达出来了吗? 词题是“桃花”,但实际内容却是借桃花诉说一段香艳而哀怨的爱情故事。唐崔护《题都城南庄》诗云:“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作者借崔诗之韵,再引入一些有关桃花的典故、成句,构成此词的“骨架”。作者在这个骨架上加以渲染、变化、展衍、引申,添上了茂枝繁花,使它形成了现在这样娉娉的特有风姿。 开头先以春风怡荡、红桃初绽起兴。“东风着意,先上小桃枝”,意可两解。一说,桃花中有一种“小桃”的特殊极品,它在正月即行开放(见陆游《老学庵笔记》),因此此句解为春天刚刚来临,小桃就独得东风之惠而先行开放。另一说则作一般性的理解,“先上”云云意在突出桃花形象之鲜妍,谓其占尽一时春光之美。二说可以并存,并不妨碍对于词意的理解。 “红粉腻,娇如醉,倚朱扉”三句则佳人比花,且渐由花引人。李白《清平调词》云“云想衣裳花想容”,那是以花来比人;这儿却是以人比花,——你看这朵桃花,岂非那浓施红粉、娇痴似醉、斜倚朱扉的佳人? 这样的写法,不仅使静物富有了人的丽质和生气,更为下文的由花及人作了铺垫。于是乃引出了“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式的回忆:“记年时,隐映新妆面”两句,就是前两句唐诗的“翻版”。不过作者在此之后又作了大段的渲染:“临水岸,春将半,云日暖,斜桥转,夹城西。草软莎平,跋马垂杨渡,玉勒争嘶。认蛾眉凝笑,脸薄拂燕脂。”这里就交代了会面的时间、地点、所见佳人之面容,与前两句唐诗相比更显具体细腻。而这体现了宋词(长调) “铺叙展衍”的特点以及《六州歌头》短句促节的“优越性”。读到此处,我们不难想象中词人如何与佳人邂逅,从这么细致委婉的笔触中我们不难感到词人钟情之深了。但是,就在这个时候,词情忽生转折:“绣户曾窥,恨依依”。这两句中所包含的内容,实际上概括了两人之间的受情曲折:“绣户曾窥”写他寻访、追求佳人的过程:“恨依依”则写他寻人不遇或未能如愿的惆怅失意。作者在此一笔带过,不去为它多花笔墨。这是因为,这一段情节不是本词的重点,它只在上文的“初遇惊艳”和下文的“别后相思”中占着一个“过渡”的地位。所以下片就转入第二次详细的描写——对于今日此地睹花而不见伊人之懊恼情绪的尽情描绘。 下片开头即以一“共”字相转接。仍在当年“共携手处”(这就暗示他在“窥户不遇”之后终于与她会面、结合了。这中间省去许多情节,细心的读者自不难体会出来)徘徊,可现今所见之桃花却已非往日的艳娇花可比,它早变得落红随步、香薄似雾,因而作者不由得要埋怨起春光的迟暮了。接下去四句则继言自身面对落花而垂泪的相思苦痛:“消瘦损,凭谁问?只花知,泪空垂”。由于伊人已不复可见,所以自己被别离折磨得消瘦憔悴,只有桃花可以作证,而她则毫不知闻,这就更添了一层愁闷。这上面六句,又是从花写到人,以落花的凋谢来映衬自己的伤感之情。行文至此,心绪益发紊乱,故下文就错杂写来,越见其触物伤情、哀绪纷呈:“旧日堂前燕,和烟雨,又双飞”,这是由“旧日堂前”的双燕所对照引起的“孤栖”心绪(其中暗用了刘禹锡《乌衣巷》诗句):“人自老,春长好,梦佳期”,则从上文的“人不如燕”再次引出“春好人老”的悲感,且又以“梦佳期”三字绾合、呼应前面的“共携手”:“前度刘郎,几许风流地,花也应悲”,又一次扣住桃花,抒发了自己“刘邦重到”(暗用刘禹锡“桃花尽净菜花开”、“前度刘郎今又来”的诗意,又兼用刘晨、阮肇于天台逢仙女的典故)的伤逝心情。经过这一番缠绵往复的咏叹,最后结以“但茫茫暮霭,目断武陵溪,往事难追”,点明了感伤往事、旧梦难续的主题。因为“武陵”一语中暗藏着“桃花源”典故,所以仍与题面“桃花”关合。 总体来看,此词以咏“桃花”为线索,或明或暗地叙述了一段恋爱的故事:先在桃花似锦的良辰相遇,后在桃花陌上携手同游,再后来则旧地重来,只见桃花飘零而不见如花人的踪影,于是只能踯躅徘徊于花径,唏嘘生悲。而在诉说这段爱情的故事时,作者又始终紧扣着“桃花”这个题是面,曲折地抒发了自己的愁绪。所以确切说来,这首词是“咏物”与“咏怀”的巧妙集合,它是借物以抒情,借物以怀人。比之崔护那首结构较简单的七绝诗来,委婉风情和绮丽文采更胜一畴。而这,又是与作者活用《六州歌头》长调的特有声情分不开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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