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有一句俗话,叫做“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这是说人的本性爱受奉承,也有人好像不爱听拍马逢迎的话,其实是因为没有挠到痒处。这句俗话说得很绝对,听来让人感觉有些悲凉,好像人性卑微,难以改变,人也就没有什么希望了。
迎合与蒙蔽永远是封建官场两大不败的法宝。只要行之有术,这两大法宝无论何时何地都会显出神奇的效力。如果你能力欠缺,还不祭起这两大法宝,那就怨不得别人了。有这样一则笑话,可谓意味深长:有一次,玉皇大帝正开御前会议,关公持刀守门,长须飘拂,大义凛然,令人望而生畏。忽有一人趋前而拜,关公问道:“尔乃何人?”来人倒是直言不讳,颇具实事求是的精神,昂然答道:“鄙人马屁精是也。”关公又问:“尔来何事?”马屁精道:“特来看看上界神仙可吃马屁!”关公怒道:“上界神仙不同凡人,你的马屁怎能得售。快快回去,若惹怒了我,赏你一刀!”马屁精道:“关公是义中圣人,仙凡各界无不敬仰,自然是不吃马屁的,安知别人都像你一样,也不吃马屁?况且当年关老爷华容道上连曹操都能放,今天放我进去试上一试,又有何妨?”关公一听有理,便放他进去。须臾,马屁精出来,关公问道:“你拍上了何人?”马屁精道:“普天之上,只一人可拍!”关公大觉奇怪,急问何人,马屁精笑道:“只是足下!”关公听了,愕然无语。
噫吁戏!虽圣人亦吃马屁也。孟子曰:“君子可欺以其方。”今可改成“君子可拍以其方”乎?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人类的确没有什么希望了。而实际上,并不是所有的帝王将相都吃马屁。有的时候,某些帝王将相不仅不吃马屁,还要将马屁当场揭穿,实在令人肃然起敬。晋武帝司马炎应该属于这样一个人。
司马炎是西晋王朝的第一个皇帝,他的祖辈和父辈都没有夺取曹魏政权,到他才代魏自立,并由他结束了历时六十年的三国鼎立局面,完成了统一大业。司马炎在位二十六年,是西晋最有作为的皇帝,这与他正直的性格有很大关系。
晋武帝泰始八年(272年),司马炎同右将军皇甫陶议论政事。由于司马炎平时喜欢大臣与他讨论问题,有些性格直爽的大臣有时候也就敢逆龙鳞。皇甫陶是个性急敢言的大臣,这次由于意见不同,抢着说话,结果和晋武帝争了起来,弄得皇帝下不了台。
事后,散骑常侍郑徽觉得皇甫陶竟敢和皇帝争论,皇帝肯定非常讨厌他,便上表请求依法处治皇甫陶,想借此讨好皇帝,求得升迁。不料拍马屁拍到了马蹄上,晋武帝司马炎看了郑徽的奏章后,勃然大怒。他对大臣们说:“敢于讲真话,是我对身边人的期望。只有这样,才能博采众长。我最痛恨的就是那些讲假话的人!没有比欺蒙君主更大的罪过了。君主常常因为有人阿谀奉承而深感忧虑,哪里会因为有了正直的诤臣而觉得受到损害呢?郑徽越权上表,无理指控,这哪里是我的本意啊!”于是就罢免了郑徽的官职。
在没有民主监督机制的封建社会,司马炎的自我监督精神实属难能可贵。他不仅不吃马屁,其度量也十分令人佩服。一次,晋武帝在南郊祭天,他自我感觉良好,礼毕,问身边的大臣刘毅说:“你认为我可以比做汉朝的哪一个皇帝?”他无非是想听几句奉承的话,若在这个时候阿谀逢迎,肯定会大讨皇帝欢心,就是再笨的人也能看出这一点来。但刘毅居然回答:“可以比做汉桓帝、汉灵帝。”
周围的人大吃一惊,因为这两个皇帝都是汉朝无道、无能的亡国之君,如此比喻,确实不当,刘毅岂不是找死。但晋武帝没有立即发怒,而是耐心地说:“我的德行虽不及古人,但还能克己为政,况且我还平定了东吴,统一了天下。把我比做昏庸的汉桓帝、汉灵帝,这太过分了吧?”
更令人想不到的是,刘毅居然又用讥讽的口吻说道:“桓帝、灵帝卖官,得钱尚且放入官库;陛下卖官,钱却进了私门。这么看来,陛下还不如桓帝、灵帝呢!”周围的大臣听了,莫不大惊失色。晋武帝反而高兴地大笑起来,说:“想当初桓帝、灵帝的时候,哪能听到这样尖锐的话啊!现在我却有如此正直敢言的臣子,所以和桓帝、灵帝才大不相同啊!”
这倒使人想起了长孙皇后劝谏唐太宗的事。有一次,唐太宗被魏征毫不客气地顶撞了,他嫌魏征总是与他过不去,下朝后说:“早晚杀了这个乡巴佬!”长孙皇后听说后,立刻换上一套衣服,给唐太宗道喜说:“我听说,君明臣直,陛下有魏征这样的直臣,正说明陛下是明君啊!”唐太宗听了她的话,转怒为喜,魏征也因此避免了一场大祸。
如此看来,唐太宗这位千古明君还不如司马炎。唐太宗尚且需要别人的巧妙谏言才能容忍直言敢谏的大臣,而司马炎却能闻过则喜,在封建帝王中,实在难能可贵。
然而,人性虽善,到底也只如一泓清水,往往容易随物赋形。如果没有外在制度的约束,这泓清水也会一泻如注,被搅成一团烂泥。道德的力量是永恒的,只有法制而没有道德的社会将会变成无源之水、无本之木,但仅靠道德又是十分危险的,孔子说“听讼,吾犹人也,必也使无讼乎”,只是强调了重视道德建设的重要性,是一种文化理想,如果照此办理,往往会造成暴君政治,中国数千年的封建社会就是明证。
道德是内容,民主与法制是形式,只有使内容与形式较好地结合起来,才能发挥人性之善,保证人性之善。如果只有所谓的民主与法制而没有道德,人就可能成为一个空洞的外壳。在人类历史上,以道德来代替民主与法制的历史太长了,这种泛道德主义往往造成君主集权,而无限的权力会对人造成无限的腐蚀。否则,历史上哪来那么多的昏君暴君、贪官污吏呢?封建皇帝“以国为家”,责任到人,尚且极易堕落;如果只有权力而没有责任,再无民主监督,人性的弱点就会极度膨胀,不仅人人爱吃马屁,恐怕人也就只剩下“食”“色”二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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