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良崮战役的主要指挥者陈毅(右)、粟裕
解放战争时期华东战场孟良崮战役的胜利,名闻遐迩,载入史册。笔者于1989年曾旧地重游,瞻仰了纪念碑,填词描述了对那场战役壮观场面的个人感受:“熠熠丰碑耸云霄,弯弯险道达松涛。元戎智勇功勋著,剽将骄横败迹标。人疾走,马前超,长途跋涉布笼牢。而今俯瞰全山貌,犹感当年酣战豪。”今年是孟良崮战役胜利60周年,往事又历历在目,欣然命笔,将当年战场侧面的一些见闻略述如下——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解放战争开始,我军主副食品供应,一般沿用抗战时期老办法,就地筹集,随时供给。但随着国民党军队向解放区大举进攻,我军奋起自卫,战争规模越来越大,兵员也越来越多。单是山东战场一地,我军主力部队就有30多万人,加上地方武装、民兵、民工随军行动,近百万之多,他们都要吃粮吃菜,老办法是再也不能适应战争发展形势需要了。为此,1947年2月,山东省人民政府与华东野战军司令部联名发出了《关于战时供应工作的决定》,并成立华东野战军供应总站,负责作战部队主副食品的供应任务。上级任命张保和为总站长,赵子俊、范征夫为副总站长。三人的分工是,张保和与各纵队后勤部门联络,了解部队作战需要多少主副食品;赵子俊与山东省及各地工商部门联络,随时调集大批主副食品及时供应部队满足其需要;我负责政治思想及干部调配管理工作。三人虽有分工,但不分家,战斗一打响,我们都全力以赴,做好作战部队的供应工作。总站受华东野战军后勤司令部领导,其编制列为华野供给部供应处,正副总站长,对内即为正副处长。总站下设供应、运输、行政三个科,两个干部工作队,共有干部战士150余人。另配置一个地方子弟兵团的民兵大车队和骡马队,近600人。
1947年3月,供应总站在沂南县界湖镇正式成立,我奉派到华野后勤司令部请示汇报工作,见到华野副参谋长兼后勤司令刘瑞龙,我向他行了一个军礼,仍称他为刘副主席(因他原为苏皖边区政府副主席,我们见过面),他交代我新的战役即将开始,让我们一定要做到“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把大量主副食品调集在手里,随时保证战斗部队需要。他还亲笔给山东省工商总局局长石英、鲁中军区副政委李培南、行署主任马馥棠写了信,要他们大力支持总站工作。我回来传达后,三人就分头行动,赵子俊很快找到石英,由工商总局发出紧急调令,于短期内调到食油5万斤,花生米50万斤,鱼干15万斤,食盐1万斤。张保和和我到鲁中军区司令部,见到副政委李培南和行署主任马馥棠,我们提出要在三日之内调集粮食20万斤,军鞋10万双,还有其他大量副食品。李、马二位感到数目大、时间紧,要求宽限,张保和认为军事命令,不能推迟,我当时做了“妥协”,请他们务必在五日之内完成任务。我还拜会了八纵王建安司令,听取他对部队供应工作的意见,并到山东省支前委员会政治部,找到宋日昌主任,请他帮我调集一批干部,以便筹建供应分站、支站。
1989年,范征夫(右四)和夫人高菲(右三)等在孟良崮山下留影
1947年5月上旬,我们接到上级命令,大意是国民党军队第7军及整编48师,先头部队已占沂水以南地区,该部处于敌军之最右翼,比较孤立,陈毅、粟裕首长决定先歼该敌。为此,我们作了紧急动员,按照战役布署,设置十多个分站、支站调集主副食品及时供应。为了督促上述任务完成,赵子俊和我于10日出发,分头外出检查工作。我带了会计周明道及几名战士,到各分站了解情况,就地指导督促。
不料我们两人前脚出发,后脚又来了命令,改变作战计划。陈毅、粟裕首长根据中央军委指示精神,决心打一个大的歼灭战,以挫败敌军重点进攻的势头。这次作战原则,与以往不同,不是先打孤立分散之敌,而是采用“猛虎掏心”的战术,从国民党军队三个兵团24个整编师中,将整编74师从中剜了出来,集中优势兵力予以歼灭。陈毅司令员特别郑重指出:“我们就要有从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的气概打胜这一仗。”他铿锵有力的声音,极大地鼓舞了全军指战员必胜的信心。总站长张保和一面改变供应工作的布署,一面派人通知赵子俊和我立即返回驻地。这时,我正在途中,已发现情况异常,许多作战部队都“向后转”,循原路返回。总站派出的人和我都走岔了道,致使我不能及时赶回总站驻地。更为严重的,我们在一个大白天,误闯国民党军队防区,在村口遇到哨兵,我们才知道危险。幸喜哨兵见我骑着马、又带着多名武装随从人员,他也误认为别的国民党军队“长官”(因双方服装都是一个颜色),就让我们从旁边一条大路走去。
又走了一天多的路,我们才在沂南县一个山坡大树上,发现贴有一张大字条,上写:“赵子俊、范征夫同志,请到前面大庄村交通站联系。”这是总站组织干事,我的妻子高菲的笔迹,见了此条我们才平安回到总站新的驻地,这时孟良崮战役已经开始了。
冒炮火把物资送上前线
在孟良崮战役中,我们总站及各分站全体干部、战士、民工,上下一心,“一切为了前线胜利”,是我们共同的誓言,大家不怕辛苦流汗,不怕流血牺牲,冒着敌人飞机轰炸,冒着敌人的枪林弹雨,把粮食、副食品一批又一批送到前线作战部队手中,保证战士们吃饱吃好,尽快消灭敌人。在此期间,我们的随军民工,跟着供应站干部,也不怕苦、不怕死,运送供应品到前线,还把一批批伤员带回来。在激烈的炮火中,我们有好几匹骡马被飞机炸死,几位民工阵亡。供应站干部、民工就是这样把各地调来的源源不断的物资送上前线,他们看到前线将士吃饱吃好,一批又一批歼灭敌人,都很兴奋。
值得一提的是,整编74师大批人马被困在孟良崮及附近几个光秃秃的山头上,既无粮食、副食品供应,几路援兵又均被我军击退,不能靠拢。他们缺吃少喝(山上大部分没有水源,只有张灵甫所在山洞附近有水),骡马也宰杀完了,重型武器全丢了,士兵、军官们狼狈不堪,往往为争夺一些空投食物互相残杀。而空运物资的蒋军飞机,怕我军高射机枪射击,不敢低飞,把大批物资抛在山边或山下我军阵地,掉头就飞走,许多大米、罐头,被我军战士截获。
与“解放连长”打赌
5月13日黄昏,我军对74师发起全面攻击,陈毅、粟裕首长发出命令,以第一、第四、第六、第八、第九等五个纵队担任围歼任务,以第二、第三、第七、第十等四个纵队阻击援兵,各部按照预定计划,对74师逐步缩小包围,并给它及来增援的国民党军队以重大杀伤。14日上午10时,为了全歼该敌,野战军司令部又发出“歼灭74师,活捉张灵甫”、“把红旗插上孟良崮高峰”等响亮口号。一批又一批俘虏被押解下来,除士兵摘下帽徽,进行教育,就掉转枪口,参加战斗外,一些军官暂交有关部门看管,少数连级军官被分配到有关部门担任勤杂工作,供应总站分配来一名74师的连长,担任勤务兵。
本文作者在解放战争时期
15日上午,我接待了山东莒县一个民兵大队,他们是运送一批大豆、花生米来前线的,大队长安天白,是我在苏南工作认识的老战友。战地相逢,大家实在有说不出的高兴,我们两人用望远镜观看孟良崮战场情景。这时,那名原74师的连长挑了一担水过来,安天白看到他腰上挂着一条印有“新生活运动”字样的毛巾,就对我说:“蒋介石嘴上‘礼义廉耻’,实际内部是互相倾轧、腐化堕落,所以他们非打败仗不可。”不料那位“解放连长”气呼呼地插话说:“你们七八个纵队,打我们一个师算什么本事,74师是不会被消灭的。”安天白还想和他辩论,我告诉他:“你等着瞧吧!”15日下午,我军发起总攻,硝烟滚滚,尘土飞扬,孟良崮上鬼哭狼嚎,我军冲锋号响了,74师被歼灭了,捷报传来,山上山下一片欢腾,大批74师俘虏被押解下来,从供应总站驻地经过,那个连长目睹此情此景,喃喃地说:“74师这个王牌军完了,你们可以倒扛枪杆上南京了!”我从这位连长的思想变化之快,预感到我军反攻即将到来。
张灵甫究竟是怎么死的?
孟良崮大捷的传单上是这样写的:这次战役,我军全歼74师及83师一个团3.2万人,74师中将师长张灵甫、少将副师长蔡仁杰被我军击毙。
红纸黑字,应该没有疑问。但六纵特务团政治处我的一位老战友事后偷偷告诉我,张灵甫是在发出“集体成仁”电报后,被我特务团战士冲进山洞内活捉,拉到外面被副团长发现,他为了替涟水战役牺牲的战友报仇,把张灵甫用汤姆式冲锋枪从脑后射进去打死了。后来还听说陈毅同志追查此事,发了大脾气。
这件事在我脑海里一直是个“谜”。1988年,我看到六纵司令王必成写的《飞兵:激战孟良崮》的回忆录。他说:“1947年5月16日下午2时,孟良崮战役总攻开始了,我纵特务团首先突破孟良崮西侧,直取敌74师指挥所山洞,一营三连指导员邵至汉冲在最前面,不幸中弹牺牲。三连干部战士怒火满腔,用抵近射击和白刃战消灭了敌人,活捉了张灵甫。在庆贺大捷之余,也有点遗憾,那个双手沾满人民鲜血、死心塌地效忠蒋介石的师长张灵甫在被我特务团活捉之后,被一名对他怀有刻骨仇恨的干部打死了。”1999年,我的老首长、六纵政委江渭清送我《七十年征程》一书,其中叙述孟良崮战役时,他说:“要说还有什么不足,那就是被我六纵特务团活捉了的张灵甫,却被一名对张灵甫恨之入骨的干部给打死了。真是一件令人遗憾的事情,否则,我们一定要同他叙叙涟水那段往事了。”读了这两部回忆录后,张灵甫之死的“谜”,在我脑海中解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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