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小生活在沽源县西辛营乡的一个村子里,那是一个风景秀丽,有着蓝天白云的村庄,天比用水洗过的都干净,透明瓦亮的,云很低,就飘在半空,好像伸手就能抓到。村子不大,也就几十户人家,村子名叫张麻井。我的童年就是在这里度过的。
我出生不久,父母因为工作忙把我送到爷爷奶奶家生活。爷爷家是村子里最大的一户人家,传说在清朝末年,这个村子里主要居住的除了程的,还有两家大户,一家姓张,另一家姓田。因为当时封建迷信,都说生男娃娃好,谁家生了男娃娃谁家就有福气,就是天上的吉星降落,保佑这一家财源滚滚的,不少人家重男轻女,女娃娃生下来不是嫌弃就是送人。其中属张家命不好,地主娶了好几房姨太太,可就是生不出个男娃,这可愁坏了张家上下,而程家却一胎接着一胎生男娃,最后,程家便成了这个村最有福气、最有钱的地主家了。张家、田家的女娃一个又一个嫁出去,家里人也越来越少,所以现在张麻井村就属我们程家人最多啦。
其实对于这个传说我也是深信不疑,我太爷那一辈亲弟兄就有七个,到了我爷爷这辈一共有他们兄弟姊妹五个,其中四个都是男的,和爷爷亲叔伯的大概有二十几个,而我爸爸这辈家里就没有女娃,等到我这一辈,就我一个女孩子。我问过爷爷,既然后来程家人最多,可是为什么不把村名改成程家寨或者程家庄什么的?爷爷给我讲了一个故事。
传说,在雍正年间,这个村子是很大的,有上百口人。但村子方圆几十里不知怎的就是不下雨,导致连续几年庄稼颗粒无收,特别多的人都饿死了。百姓痛苦不堪,好几次上报朝廷却都无济于事,没有人愿意来这个地方多看一眼,更别说来个管事的了。眼看这里就要饿的没有人烟了,这时就来了一位叫张麻的人,据说这个人曾经做过知县。他的到来为这个村带来了希望,他组织人们挖井,每天都与人们吃住在一起,最后井打好了。人们靠这口井种庄稼,不久村子就又兴旺了起来,人们为了纪念这位恩人,便给这个井取名张麻井,后来这个村也就因此而得名。
爷爷经常带我来井边,告诉我一定不要忘了那位老知县,没有他就没有我们的今天。那时我还小,却不以为然,并不明白其中的道理,反正人都死了几百年了。不过这口井仿佛真的有什么来历,让我一生都难以忘怀。
那年冬天特别冷,爷爷又带我来到井边,我都快无聊死了,就在井口边瞎转悠。偶然听到有微弱的狗叫声,我寻着声音找过去,原来在雪堆里埋了一条小狗啊。我抱起它,它用那微弱的声音向我哀嚎,那楚楚可怜的眼神让我至今记忆犹新。我和爷爷把它带回了家。随着天气的暖和,小狗也慢慢长大。它的毛有许多颜色,黄的、黑的、白的、棕的,于是我就给它起名叫花花。那是二零零一年的秋天,我念小学三年级。好不容易盼到了放假可以回去见到花花了,我内心那个激动啊,可奶奶却打电话告诉我花花不见了。犹如一道晴天霹雳!不会的,一个小村庄它能去哪儿?我着急坐车去了奶奶家,开始挨家挨户的寻找,可是却没有一点消息。那十多天的时间里我像没了魂一样,茶不思饭不香,一天天过去,我的心也一天天越纠越紧,我相信它不会出事的。熬过了半个月,终于有人扣响了大门,花花回来了。那个人告诉我:这狗真神了,我估计我家地窖刚开没多久它就掉进去了,十多天居然没有饿死。地窖里可是一点吃的东西都没有啊!我抱起它,它还是用那楚楚可怜的眼神看着我,我心里就像针扎一样疼,我们全家用更多的精力来抚养它了。
为了庆祝花花归来,爷爷在院子里种下了一棵李子树,爷爷告诉我,以后每年都可以吃到李子了。我还笑着和爷爷说,以后每年都要爷爷陪我吃李子。爷爷摸着我的头却笑而不语。时间就是那样的快,伸手去抓却怎么也抓不住。正如朱自清先生在《匆匆》里说的:洗手的时候,日子从水盆里过去;吃饭的时候,日子从饭碗里过去;默默时,便从凝然的双眼前过去。我觉察她去的匆匆了。伸出手遮挽时,她又从遮挽着的手边过去,天黑时,我躺在床上,她便伶伶俐俐地从我身上跨过,从我脚边飞去了。等我睁开眼再见到太阳的时候,这算又溜走了一日。我掩着面叹息,但是新来的日子的影儿又开始在叹息里闪过了。
二零一一年,我又回到了村子里。李子树长大了,爷爷把它照顾的很好。夜幕降临的时候,爷爷总爱抱着我坐在李子树的旁边,给我讲水浒的故事。每每我都会听着故事进入梦乡,但又会被爷爷不停的咳嗽吵醒。爷爷怎么了?原本健康爷爷一天比一天憔悴,而院子里的李子树却一天比一天茁壮,它仿佛吸收了爷爷生命的源泉。同年秋天,我再一次被告知花花丢了,奶奶告诉我,半夜她听到狗叫了几声就没声音了,便出去看一看,狗链子被解开了,地上好多血,天呐!我哭晕了过去,我知道这一次它再也不会回来了,从两岁陪我到九岁的花花,没了……
李子树结出了李子,只是很小很小罢了,也许是水土不服吧。爷爷的病一天比一天严重,直到那天爷爷咳出了血,我就很少再见到爷爷了。我心里也一次又一次问自己,爷爷这是怎么了。后来爸爸告诉我爷爷被查出了癌症晚期,突如其来的噩耗让我难以接受。不曾想为我种下李子树,为我讲水浒的爷爷就要离我远去。时间仿佛不会可怜我,依旧按照它冷漠无情的轨迹一点一点的移动。那天还是来了,所有人脸上浮现了朦胧的忧伤,爸爸又带我去了村口的那口井边,告诉我不要忘记,这是爷爷一直以来都供奉的井。井里有村子里的岁月情愁,也有爷爷的故事。
如今已经是二零一八年了,李子树早已枯萎,那个居住了几代程家人的大院也无人居住了。奶奶把家里的地除去退耕还林,剩下的全部都承包出去了。不久以后这个村就要被搬迁了,我童年的记忆也要随之流逝,也许再过几年,就没有几个人会记住这个小村子了。
现在我已经是一个高中生了,好几年没有再回到村子了。这次放假,我踏上了这条熟悉而陌生的路,坐上那辆红色的大巴车,司机叔叔依旧是他,只是比记忆中的那个轮廓苍老了些。
奶奶还是和记忆中的情景一样,在村口的那棵老榆树下等我。奶奶身边没了那个熟悉的小身影——花花,心里感觉空落落了。奶奶见到我还是那么的开心,脸上的皱纹仿佛也在笑着。
走进小屋,屋子里的摆设依旧没有变,抚摸着屋子里的红柜子和那台大头电视,思绪仿佛又回到了几年前。还记得院子里的那棵李子树;还记得在院子里围在我脚边跑来跑去的花花;还记得弯着腰在菜园里照顾蔬菜的那个背影。我以为自从爷爷离开以后我再也不会回来了,没想到我又再次看到了那些仿佛还存在的画面,仿佛耳边还回荡着爷爷叫我的一声声“雪儿”,还有花花的一声声“汪汪”。
“雪儿,去地里看看去,奶奶种了好多豆角。”奶奶的声音把我的思绪从回忆拉回了现实,我恋恋不舍的回过神来应了奶奶一句,便和奶奶出门了。
去地里的路还是那般熟悉,我熟悉着路上的一草一木,它们似乎一直没有变,还是那么翠绿,那么亭亭玉立,在我眼里,它们还是依旧那么可爱。路不长,很快就到了,放眼望去,地里全是一排排整齐的架角,它们的枝藤缠绕在竹竿上,一直绕到了最顶端,我感觉它们还要长,要一直长出竹竿,“这些豆角长得真好!”我不禁感叹着,奶奶笑了,仿佛是对我说的话的一种肯定吧。也许更多的是对她种的豆角充满的自信。
天渐渐阴了下来,要下雨了,奶奶也招呼我赶快回家,可我的脚步却始终无法移动,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就是想在地里多待一会,哪怕多待一分钟也好……
忘不了新愁与旧愁,过去的我只会哭,把一切悲伤化作泪水,仿佛这样就可以减少心里的疼,而现在的我,好像真的长大了,展不开的眉头,只想静静的一个人看着眼前的这一切。守候着青山隐隐,白云悠悠……
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只待月色依旧在,那口老井续乡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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