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清朝中期,沽源境内开荒种地始,场院就在沽源大地上诞生了。凡有人烟之地,皆有场院。它也许是田间一角,也许是村边一块空地,或大或小,或圆或方,在立秋过后,铲去杂草,铺上一层马莲,马拉上石头磙子跑起来,轧上一、二天,一个平整光洁的场院就修好了。解放前,一个村里有几家地主,可能就有几个场院。解放后场院回到了人民手里。一九五八年人民公社成立,三级所有,队为基础,场院就和生产队的兴衰紧密联系在一起了。这种格局相对稳定了二十多年,直到八十年代初实行包产到户,这种大场院的格局才被家家户户的小场院所代替。笔者所在的大二号村,有18个生产队就有18个场院,一个场院占地几十亩,秋收后数万亩农田里收获的庄稼有序的垛在那里,那是非常壮观的景象。包产到户后,家家修场院,其数量已是成百上千了,直到现在还是这种局面。 修场院是在秋收之前,使用场院是在秋收之后,多是在冬天了。记得在六、七十年代,“胡天八月即飞雪”决非夸张,收割的庄稼还未运回场院,夜晚一场大雪就把大地盖了个严严实实。天一放晴,人们便赶着牛车马车从雪地里往回运庄稼。一个个码子装上了车,雪地上露出了一片片秋天种子落地后才长出的新绿,好象冬春秋融合到了一起,实在是难得一见的美景。成群的百灵、画眉、流长腿儿……呼啦啦落下来,争食地上散落的种子。这时候的雪是温润的,雪后的山川田野舒舒展展,开开朗朗,没有一丝儿的拘谨,没有一丝儿的喧嚣。大雪把田地、山野、深秋的干燥,一拂而尽,也把人们身上劳累一秋顾不得掸拂的尘土、脸上的倦容和心灵的疲惫,一起洗净。 待所有的庄稼都运回了场院,场院里就垛起了象小山一样的庄稼垛。垛垛有很多讲究,一要齐齐整整,一般要垛成长方形;二是庄稼个子的根一律朝外,麦穗永远在里边,既可以防止雨雪打湿又可以防止鸟雀们啄食;三是要牢固结实,记得我们小伙伴们年年都攀爬上去玩耍,从没有拽下一棵庄稼来。看看庄稼垛的大小,就知道一年的收成好坏,大的垛子有二、三层楼高,几十米长。 这个季节,一场接一场的冬雪,纷纷扬扬,满世界都是银白色。十月的雪,赛住铁,在大地上生了根,安了家。白毛风呼啸而过,天地苍茫,寒彻肌骨。雪中劳动的场面却是热火朝天,趣味盎然。场院里充满了生机,人们把场院内的积雪清扫干净,便拆垛、摊场,把庄稼平平地匀匀地铺展开,赶着马儿拉着石头磙子碾场。总有一位老把式,站在中间,一手牵着长长的缰绳,另一只手摇动长鞭,身子随着奔跑的马儿不停的转着圆圈,嘴里哼着悠扬的小调,有时会有石破天惊的创造,引得满场院的人们大笑不止,那笑声在旷野中久久回荡。大约用一两个月时间才把小麦、莜麦、蚕豆等打完归仓。场院里只有胡麻没碾轧啦。碾轧胡麻是一个十分隆重的场面,全生产队的劳动力一齐出动,把整个场院打扫干净,然后把垛在一起的胡麻拆下来,平铺在地上,足有一米厚。这回轮到老牛和碌碡上场啦。每头牛拉一个重八九百斤的碌碡,排成一队,吭哧吭哧地慢慢推进,牛身上冒着热气,慢慢的结了一层白霜,不管黑牛黄牛最后都变成了“玉牛”。轧上一天半夜,才把籽粒从秸杆上轧下来。轧好的胡麻秸金黄金黄的如棉絮一般。每家分上一车半车的,人们把它披在屋顶遮挡严寒,为牛羊圈舍盖上遮风挡雪的被子。风儿一吹,纷纷扬扬的雪花从金黄色的屋顶上飞落下来,颇有片片梨花当头落,疑是春风过庭前的诗意。 打下的粮食,捡最好的交公粮,余下的给社员们分口粮、留储备粮、留来年的籽种。家家的口粮都不够吃,人们想方设法掏腾粮食,度过饥荒。春天在园子里种上倭瓜豆角等蔬菜,到了秋天豆角熬瓜几乎要顶一半的口粮。俗话说天黑饿不死瞎家雀儿,人们在收获的时候,会揉几把小麦、剥几颗蚕豆嚼嚼,也会把胡萝卜从土里拔出来,拧下缨子简单擦两下,就津津有味地吃下去。孩子们也有重要的任务,那就是掏鼠洞。收割好的庄稼一码在地里,老鼠们就昼夜不停地攫取社员们的劳动果实,运到地下的洞穴里藏起来。孩子们就从老鼠洞里挖出粮食来,帮助家里解决粮食不够吃的困难。也许孩子们鼠口夺粮不算是直接拿集体的粮食,生产队大队的干部,还有工作组的干部都没有来没收。如果是在地里捡拾遗留下的麦穗,让那些左的发紫的干部看见,就会毫不留情地从孩子们手里抢走。 整个冬季,场院就是鸟的天堂。即使原野都被大雪覆盖,鸟儿也能在场院的边边角角、沙土柴草中找到食物。度过一个又一个漫长的冬季,春天又在山川田野上洒下一串串清脆悦耳的鸟鸣。八十年代后期,山上的鸟儿就越来越少了。近年来,在山野里我们已经看不见百灵、画眉鸟了,也很难听到山上鸟雀的鸣唱了。究其原因,只有生物学家来探究吧。我想,生产队场院的消失,也许是鸟儿们失去了冬天进食的场所,没能度过漫长而寒冷的冬季吧。 一天劳动结束,人们掸去身上的尘土,踩着路上硬硬的积雪向家里走去。要是大雪过后,人们会自动排成一行,后边的踩着前边的脚窝,你迈左腿我也迈左腿,你抬右脚我也抬右脚,脚底下同时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象雪中行进的部队,又象雪地上跃动的音符。 回到家中已到掌灯时分,老人们早已把玻璃灯罩擦拭锃亮,把煤油灯点亮放在炕桌上,于是饭菜也就盛上来了。好的时候,火盆里放一个砂锅,炖一锅猪肉粉条,平常只有咸芥菜就饭,顶多不过素熬土豆白菜。吃罢饭,也就把灯熄掉了。窗外的雪色,映在窗上,一家人就着这幽暗的微光,坐在热炕头说说一天的话,那份温馨宁静真叫人感动。直到春节,整个冬季都是这样度过,人们也没有觉得单调无聊。 再到后来,就有各种农机的隆隆声,替代了老把式悠扬的号子,场院里不见了高如小山的庄稼垛。再后来包产到户了,庄稼就垛在农户的园子里,场院不再是冬天农民劳动的场所,也不再是农民们快乐的冬季乐园。 我很怀念那个不足温饱却很快乐的岁月,人们思想单纯,没有私心杂念,就象家乡的雪淳朴自然,干干净净;就像场院那样开阔舒展,坦坦荡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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